這讓我越想越難過,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滾落臉頰。眼前的樂遙化作了好幾重影子,他愧疚地低下頭,喃喃地說:“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者什麼誤會,但是,嗡嗡,我想告訴你,怪草曾經是我喜歡的人,即使我清楚地知道,也許我沒有能力為她做任何事情……但至少,讓我知道她現在的狀況到底如何,隻要你告訴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來煩你了。”
這是樂遙第一次承認他對怪草的感情,雖然在怪草還沒有住院之前,他們之間有很多相處的細節向我暴露了他們之間超越男女生純友誼的界限,但是,包括怪草本人都沒有那麼直白的向我承認過這一點。
原以為自己會拒絕樂遙的請求,卻沒料到我竟然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那一刻我的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我至今沒有想明白,是因為可憐怪草嗎?還是為了成全樂遙?又或者說我根本無法拒絕他的請求……
適逢周末,我和樂遙約好了在我家附近的公共汽車站見麵,初秋的清晨,涼風吹起他略帶自然卷的發梢,我遠遠看著,目光出神,幾片枯黃的梧桐葉灑脫地掙脫了樹枝,隨著秋風飄飄揚揚,落在人們的跟前,樂遙似乎也被空中飄舞的落葉所吸引,仰視,垂目,餘光不經意一瞟,看到站在汽車站另一端的我,踱步走近,打了個招呼:“你來了啊。”
“嗯。”我應了一聲,把視線轉向了川流不息的車道,默默地等待公車,表麵上看起來如此平靜的我,心卻折騰不斷,它像是一壺被文火保溫的功夫茶,時而泛起小波瀾,卻又不敢吱聲。
我假裝是看站牌,用餘光偷偷地掃過樂遙的臉,他更是一臉寧靜,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表情,微微張開的嘴唇抿了抿,又閉上了。
過了好一會兒,樂遙忽然說:“嗡嗡……謝謝你。”
我一愣,正襟看他:“為什麼謝我?”
“謝謝你帶我來看怪草……”
眉角有一絲動容的我,卻繃緊了臉,麵無表情地說:“沒什麼,大家都是朋友。我跟你說過,怪草現在的情緒讓人無法捉摸,如果她不待見你的話,我也沒有辦法……現在的她,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怪草了,她有了新的生活圈子,又有了新的朋友……和心儀的人。”
“什麼意思?”樂遙不解。
我把那天悠悠跟我說的話大致重複了一遍,就是說,怪草在醫院似乎跟一個病友走得很近,還是一個男生,叫做舒亮。
樂遙聽了之後,不以為然,安靜的臉上泛起了一絲淡然的笑意,他說:“嗡嗡,你難道還不了解怪草嗎?雖然她是很善良的人,但是想走進她的心裏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是在那麼短的時間裏……之前你跟我說的那些事情,我這兩天也想過,怪草她不是變了,而是害怕,她害怕有一天你會覺得她像是一個累贅,一個負擔,與其等待遲早有一天被人拋棄,還不如先給自己一條退路,退到恰當的心理距離,疏而不遠,其實,她心裏應該也很難受。”
這樣的原因我不是沒有分析過,但真正被這種冷漠無視自己存在的時候,心裏築好的防線就崩潰了……樂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自己沒有體會過這種漠視,怎麼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比朋友吵架絕交鬧得雞飛狗跳更崩潰的就是不理不睬,把你當作空氣。
“嗡嗡,你知道嗎?這世上有一種感情叫不離不棄。”樂遙直視著前方,目光不知落在某一處。我隻是掃了他一眼,說道:“車來了,走吧。”
一路熟悉的風景,僥幸有兩個並排的位置,我靠窗坐下,樂遙就坐在我旁邊,在我眼中總是裝酷擺譜的他,今天好像特別多話,他說:“這路車以前有段時間我也經常坐……一直到終點站下車,出了車站,往前行兩百米左右,就是腫瘤醫院了。”
我原先不經意的聽,聽到了關鍵處,吃驚地側臉看他,腫瘤醫院就是怪草接受治療的地方,我說:“原來你知道?”
“什麼?”樂遙也吃驚,他好像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我重複了一遍,“我們那次別過之後,你後來去腫瘤醫院看過怪草?”
“怪草還住在腫瘤醫院嗎?”樂遙反問,我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因為截肢的需要,所以暫時換了病房,不過最近應該快搬回去了。”
“難怪我沒有打聽到……”他有一些遺憾,然後對我說:“我媽媽以前得過癌症,是乳腺癌,做了手術,有一段時間我總陪她來複診。”
透露的隱情織成疏離的網。
以前隻是不知道事實,而不是它從來都不存在。
這世上沒有一夜鋪成的關聯,那些照不見光的峽穀,深不見底的源泉,時光的奠基,揭開酒漿般的謎底。我所在意的我的眼神,我的心思,所有以我為中心而築起的高牆,遮擋住的,不過是我的視線而已。
我忽然想起來,怪草還沒告訴我她得的是什麼病之前,那次原本她叫我一起去動物園寫生,結果自己爽約的那次,她從醫院回來,卻對自己的病情隻字未提,倒是說在醫院看到了樂遙和他媽媽,那次就是在腫瘤醫院?我愕然,呆呆地愣在那兒,樂遙問我怎麼了,我回過神來,一開口便問:“樂遙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怪草得病的?”
“在醫院……就似乎在陪我媽複診的時候,我們在同一個診室,我們由不同的醫生診斷,中間隔著簾子……那個時候,怪草不知道旁邊的人是我,是在那個時候,無意間聽到她的名字,還有她的病情……”
鼻尖的酸楚無暇顧及,故意轉移視線望向窗外,看著泛藍的天空,淚水在眼中打轉……時間與巧合真是讓人感慨的東西。
“現在,我隻想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在她的身邊,守護她……”樂遙的話,讓我很感動,即便是暗生的情愫爆破之後,遭到怪草的拒絕,還是沒有退縮。在那一瞬間,我莫名的意識到,就算沒有怪草,我和樂遙也隻能是朋友而已。
到醫院之後,那些我之前擔心的事情都發生了,到怪草暫時換掉的病房那兒,被護士告知怪草已經搬回原來的病房了,我們又折了回去。在醫院裏兜兜轉轉,南苑北苑走了一個來回,稍稍停住腳步,留心注意耳邊的聲音,就能夠聽到那些痛苦的呻吟,殷殷的啜泣,在這裏,鮮有生的氣息,更多的是死亡的沉重。
和樂遙一同進了病房,怪草不在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