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流浪的耳朵(1 / 1)

夜晚,我不能打開窗戶。對麵歌廳一群五音不全的家夥,正在拚了命地放歌,歌聲像失控的車輛橫衝直撞,讓我既為它擔心又為它害臊。要命的是,到了顫音部分那種矯情的亂顫,聲音離音符越來越遠,老是讓人害怕它會落到某個令人尷尬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獲得了這樣的自信,仿佛自己就是帕瓦羅蒂或戴玉強。

我沒有製止別人放歌的權利,可是歌聲打擾了我的睡眠。我的耳朵很難受,比讀小學時耳朵拽在老師手裏還難受。避開對麵的嗥叫,我的耳朵在流浪,尋找那些曾接受過的天籟之音。

茫茫的音響世界,縹緲而又清晰,它首先抓住了肖斯塔科維奇,他的《第七交響曲》講述了一個故事。由此,我聽見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德寇鐵蹄踐踏作曲家親愛家園的聲音。巴赫的《馬太受難曲》,讓我驚異於寧靜、輝煌、痛苦和歡樂原來也可以在幾行單純的旋律上不斷重複。柴可夫斯基的《悲愴》在累累的傷痕之上表達主題,帶著我窺探現代人的靈魂。門德爾鬆演繹的《仲夏夜之夢》給了我太多的夢幻、優雅。即便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命運之神叩打門環的聲音,也讓我感受到了人生的使命是那樣莊重而迫切……期待聽覺的盛宴,流浪的耳朵,時時準備接受聲音的約會。那些觸動靈魂的聲音,曾帶著我的靈魂飛翔,最美的聲音首先需要誠懇而不是矯情,不是濫情,也不是歇斯底裏。那是一種清新的風,讓心靈獲得瞬間的起飛,像浪花懷抱著礁石,給予礁石溫柔澎湃的拍打。

追尋美好的聲音,猶如馬蹄追逐鋪滿露珠的道路,蜂蝶依戀芬芳的花朵。當一種旋律暗合了內心的某種情緒、隱秘和默契,留下的印跡如雪泥鴻爪,或濃或淡,然而感觸曆久彌新。當生活的某種經曆引發出心靈的風暴,思緒將穿越悠長的光陰隧道,在一個曾經的時空裏,飄墜的音符又與耳朵悲欣相逢。

去年的冬天,一場雪覆蓋了江南小城。而故鄉,我的母親正在病中。那一夜,對麵傳來《回家》的旋律,我能分辨出這是一個人的演奏而不是通過音響發出的聲音。薩克斯的演繹迂回悠揚,難以割舍的鄉戀和親情,無可名狀。那聲音在我的心裏,猶如暗夜河流上的反光,冰涼而華麗,伴著暗流潛行直至不可訴說的深淵。

我不知道那晚吹奏薩克斯的人是誰,隻知道這個人在那一刻可能懷有和我同樣的心情。一夜然後消逝,好像道路的存在不是為了住下來而是為了經過。今年的春天,我一直沒有聽見它的聲音。也許這個人是個離鄉遊子,已經流落遠方。可是,我的耳朵抓住了那隻深情的薩克斯,思緒也願意隨它去流浪。

聽覺中,湧來嘈雜的喧囂。可是,正如維特根斯坦所言:“它們不在我的道路上,不是我的世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