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花台1(1 / 2)

望花台1

“大過年的,你還夾拉著鍬出去,是刨金子還是挖銀子啊!”

福爺聽到老伴嘮叨,加快了步子,一支胳膊夾著鐵鍬,一隻手扶了扶上衣前襟,幾步便走出了家門。才過初三,年輕人還都在酒裏牌裏泡,村前城牆的高岡上,就已坐上了曬迷糊的上年歲人。

福爺走出村口,仰頭望一眼頭頂上的藍天和白雲,風就呼呼地從他臉上掠過來,軟軟的。他望了一眼前方蹲著的城父堌,忽然覺著嗓子有點兒癢,一張嘴竟唱出了聲來: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下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是司馬發來的兵——

福爺唱著,心裏很是舒坦。年前,縣裏和鎮裏就來這裏作了動員,把城父堌方圓一千多畝地灑了石灰線,說有一大公司投資五個億,要在原址複建一座漢代古城,作為旅遊基地。看那規劃圖挺震人的:原始人居住地鐵營遺址、原始部落群青鳳嶺、四女孤堆古墓群、伍子胥莊堌、楚太子的望花台、張良故裏。

這四周三尺多高的城父堌四周,在福爺記事的時候,確是有半人高的城牆,方形的四門,雖然斷垣頹落,但仍是孩子們月下捉迷藏的好去處。想著想著,他就更高興起來,要是真建成了旅遊城,這兒也是個城市了呢,兒子紀祖就不會鬧著去大城市打工了。

這樣唱著想著,沒走幾步,就看見村長張殿文正在小路岔口站著,嘴裏冒著煙。不遠處就是他的蔬菜大棚。這時,殿文就說,“老叔,剛才你那《空城計》唱得不孬啊。這扛著鍬唱著戲的,去幹啥呀?”

福爺叫張福榮,比張殿文高一輩,在村裏是個人頭。聽到殿文問他去幹啥,他心裏一驚,然後便鎮定了下來,眯著眼打岔道:“殿文,聽說這旅遊城還真得建,你這生金屙銀的大棚,真舍得拆啊!”

要建旅遊城這個消息像個炸雷,年前便震傻了城父堌的人。但他們醒了過來後,每個人便有了每個人的想法,有的希望這城真建好了自己就能得益、有的算計著自己的地能賣多少錢、有的謀劃著自己要在這旅遊城裏打工掙錢。但福爺想得最現實,他先盤算著自己十一畝地能賣多少錢後,年前便在四女孤堆旁栽了幾十棵楊樹苗,要是真開發了,也能多賠點錢。而村長殿文卻對開發這事拗著勁,一是他不相信這事真能成,二來他這四個大棚一年能收入四五萬,他當然不舍得拆了。

福爺見殿文沒答話,就又問;“你是村長,年前你又去鎮裏開了會,這開發真的能成?”

殿文笑了笑,然後掏出一支煙遞過來,“叔,你是有名的小諸葛,你還不明白?現在這投資那投資,有幾個是真的?我看這事弄不成!”

福爺詭秘一笑,說,“我猜你是不舍得拆這大棚,才說弄不成。你是村長,是半個公家人,我看這事可由不著你呢!”

殿文吐了一口煙,笑著說,“咱這地兒,省裏重點保護幾十年了,也沒個動靜,這說幾個億投來就投來,我就不信那錢真是紙印的!”

“好了,咱爺倆不鬥嘴了。我都六十多歲了,都快到望花台上打燈籠(快死)的人了,我也不信這般大事真能弄成!咱各忙各的吧。”說罷,福爺提著鍬向四女孤堆走去,他是要給年前栽的楊樹苗封封土的。

福爺封了一會兒土,覺著有些累,便躺在坡上想抽支煙。剛躺下,突然感覺屁股被什麼硌了一下,硬硬地疼。他兩手扶著坡麵,起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屁股下的土裏,竟現出一個像鐵劍一樣的東西。他下意識地向四周望了望,見並沒有什麼人,就趕緊慢慢地用手扒起來。扒出來的確是一個一尺多長的上了銅鏽的短劍,用嘴吹了一下上麵的土,劍鋒便顯露了出來。福爺又望了望四周,確認沒有別的人看到,就把劍貼著咚咚跳的心口,揣到懷裏。

福爺知道這劍是古物,說不準真是先祖爺張良墓裏的。四女孤堆雖然傳說是龍王女的墓,但上輩人也傳說是先祖張良的家族墓。張良作過漢相,智謀過人,死後有幾處墓地,僅家鄉就埋了十八個墓地,這四個大孤堆有說是他的疑墓,有說是他與子孫的墓。但這幾十年來,不斷有人來盜,村人不時會在周圍撿拾到一些東西。福爺想,這劍從形製上看是個古物,一定是值錢的貨。但具體值多少錢他不知道。想到這些,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故作鎮定地摸出一支煙,手抖動著幾次才點著。他想吸支煙,讓自己平穩下來,然後再偷偷地離去。

一支煙抽完,他的心還是跳個不停,他便又掏出一支來。福爺在村子裏是個精明人,都叫他小諸葛,他表麵上不認同,但心裏還是喜滋滋的。他這一輩子,雖然也沒有占過多大便宜,但虧是沒有吃過。他有自己的人生準則,便宜不能占不占,但絕不能吃虧,讓人家說冤大頭。此刻,他在心裏琢磨著,說不定這劍能賣一大筆錢呢,這也是先祖對自己的恩惠。一支煙抽完,他起身,整了整衣服,把劍揣在懷裏,扛著鍬,心裏哼著什麼曲子,走下孤堆,向村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