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萬(二)
白雲是永昌公司附近的一個路邊餐廳,檔次不算高,但還幹淨,菜的味道也行。因為公司常在這裏應酬招待擺飯局,老板服務員同永昌的人都挺熟。
沈一達叫上劉明頭下班後就到了白雲,要了個雅間等。老板吩咐人沏茶倒水上了包煙,問點菜不?沈一達說等會兒。
劉明,三十五六歲,是公司銷售科的業務員,長相有點像陳佩斯,令箭鼻子眯縫眼,但沒禿頭。他愛說愛逗,腦瓜子靈,心眼活,嘴皮子溜,話頭也趕勁,小眼睛一眨巴就是一個故事,說瞎造假,臉不變色心不跳,人稱“劉片兒”。不過劉明內外有別,一般情況下騙外不騙內,玩起正經事,常有出人預料之舉,不漏招,不丟怯。
六點下班,快七點了,耿玉秋才匆忙趕來。
老沈一邊埋怨一邊點菜,要了瓶古城醉。耿玉秋說:“不行,上古井貢。”
劉明眨巴下眼:“不是鴻門宴吧?”
沈一達就笑:“盡瞎說。”
耿玉秋一臉嚴肅:“雖不是鴻門宴,可酒杯一端,咱們是共上‘賊船’。”
劉明吐了下舌頭:“經理別嚇唬,我可天生膽小,先喝杯酒壯壯。”
劉明號稱“三饞”——饞酒、饞飯、饞女人。其實,酒飯動真的,女人嗎,有色心沒色膽,過過嘴頭子癮算了。三饞,全是嘴巴功夫。
“痛快,是漢子。”耿玉秋見劉明酒喝得爽快,挺高興。“老沈,咱倆也幹了。完了,你把情況詳細跟劉明說說。”
沈一達喝了酒,又夾了口菜:“安達欠款的事,劉明你也知道個大概齊,怎麼欠下的,也就甭說了。兩個月前,他那兒的經理,一個晚上心髒病死了。這一死不要緊,工藝配方,控製數據,全他媽在經理肚裏跟著冒了煙。”
劉明歎道:“這個經理也夠絕的,肚裏不光裝酒,還裝配方。”
沈一達接著說:“產品出不來,停了產,誰也沒有轍。那陣兒,我特意去了一趟。新興公司幾乎癱了,工人上班沒活幹,幹部們紮堆想出路,那陣仗,真是有今天沒明天,不知哪陣風就得吹散了。倒也有人鬧嚷著轉產,可真要轉了產,就不用JDM了,不用咱們的貨,那賬更甭指望還了。打官司吧,他們除了幾個反應釜罐和兩輛舊汽車,也沒啥值錢的玩意兒。我想,完了,這筆賬算完嘍……”
劉明端杯:“咱們先把這個完了,再說。”
沈一達又說:“嘿!天無絕人之路。半個月前,新興有個叫史傑的突然給我來個電話,自稱是公司新任經理。我還認為要談還賬的事,心想這個單位還真夠仗義,挺高興,誰知他問清我的身份後卻說,你家有電話嗎?我說有。他說,晚上我給你家打電話。我說,什麼事現在談不一樣嗎?他說,告訴我電話號碼。晚上見。就撂了電話。”
劉明咂咂嘴:“別是美國中央情報局派來的吧。”
沈一達接著說:“到了晚上八點多,史傑果然來了電話。我就問賬的事,他嗬嗬一笑,問我是不是中共黨員。我說不是。他說,現在好多的共產黨員,都不把共產黨的事當事兒幹了。人家都不怕變色,你倒‘主義真’的。別提賬的事,我不會還,再來哪個經理也不會還。死了心吧。我急了,不談賬的事,你打電話幹什麼?他說,跟你交個朋友,做筆買賣,大家都賺點。我有心撂電話不再理他,又一想,反正他掏電話費,就聽聽他說些啥。我說,我能幫你做什麼買賣?他說,你們是搞JDM的,自然知道哪兒要,他手上有10噸JDM,荷蘭進口貨,想找主兒脫手。他一提,我倒想起來了,新興公司庫裏是有一批進口的JDM,好像積壓的時間不短了,我還見過。史傑說的肯定是這批貨。就問,打算多少錢賣。他說,二萬四一噸。我說,高點。他說,降五百也行。我說,可以幫著打聽打聽。他說,別幫著,事成之後給你一萬塊辛苦費。我說,幫忙可以,錢不敢要。他說,你別比共產黨還共產黨了。我說,我考慮考慮吧。他說,等你回話。
第二天,我給新興公司掛了個電話,想摸清史傑的身份。接電話的是他那辦公室的小張,我認識。我問,催要貨款的事找誰。小張說,公司新來個管經營的經理,叫史傑,可以找他談。我說,史經理在麼?小張說,剛出去。晚上,史傑打來電話,說今後不要給他公司去電話。問我考慮得怎麼樣了。我說,想吃怕燙,心虛。他說,都什麼年代了,還那麼小兒科。問我多大了。我說,五十五。他說,再不抓撓兩下,子孫後代都得罵你。我說,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