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本無道三
堪回首雙親長眠落難地,泄私憤五鼠狂竊保定城
再說“飛賊”和二狗子跳下車來,頓感輕鬆。下車地點離站台還有幾百米,兩人在濃重的夜色裏,沿著路基深一腳淺一拐地走著。
遠處手電晃動來了個巡道工。巡道工抬頭猛見路邊有倆黑影,嚇了一跳,喝聲道:“黑燈瞎火地你們跑到鐵道上幹什麼來了?”二狗子忙嗬嗬笑道:“找手機,剛從車上掉下來的。”巡道工問:“找到了嗎?”二狗子說:“沒有。天太黑,看不見,明早再來找。”巡道工愣一下,問:“丟哪兒啦?”“飛賊”用拐杖往身後一指:“就在那一段上。”巡道工忙晃著手電尋了過去。
來到站台,同“五鼠上將”聚了齊。說明了下車的原因,大家都埋怨他太神經。“飛賊”說,眼下風聲正緊,還是小心點為好。大家問下來怎麼辦。“飛賊”說,趕緊離開石家莊。這時,正好一輛開往北京方麵的列車進了站。“飛賊”一揮手,賊夥們四散上了車。一小時二十分鍾後,他們在保定站下了車。
出站後,二狗子問怎麼安排。“飛賊”說,你們先去吃飯,一小時後站前見。“飛賊”打發走賊夥,就一個人上了輛出租車,直奔老城區。
車至西關外,司機問還怎麼走。“飛賊”也猶豫了。去年還是一片青磚灰瓦窄街陋巷的老城區,眼下已是幾十幢嶄新的樓房小區。望著完全變得生疏了的地方,“飛賊”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走。司機再次催問。“飛賊”說:“進小區。”
車到小區門口,有身穿製服的保安攔住詢問。“飛賊”敲了敲拐杖:“幹什麼?回家。怎麼,不讓進?”保安忙笑著說對不起,拔起路橛放行。詢問耽擱時,“飛賊”見門側雕有七個燙金大字——大西門生活小區。
出租車進到小區裏邊,司機又問到幾號樓。“飛賊”冷冷地說:“甭幾號了,你就隨便轉吧。”司機挺納悶,沒見過這麼回家的。但不便多言,心想,轉一公裏你就多掏一公裏的錢,咱就轉唄。於是,出租車穿行於樓間通道,圍著幾十幢樓房轉起來。
“飛賊”悶坐車裏,仰望座座燈明窗亮的居民樓,陷入痛苦的回憶。
“飛賊”本叫方明軒,挺儒雅的名字。方明軒的父母都是上海人,到北京讀大學,畢業後就留在北京工作。五七年反右時,父親多說了幾句直杠子話,就被戴上右派帽下放到了保定某工業局。母親陪著來保定,就在西大街安了家。挫折沒能徹底改變知識分子執拗的性格,三年困難時期,父親看不慣局裏的頭頭貪汙腐化,就奮筆疾書了揭發信。誰知沒有扳倒局頭,反被人家尋個錯茬弄進監獄。兩年後出獄,父親身心已脆弱到了極點。不久又開始了文化大革命。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時,第一個就把父親掃了出來。剃了陰陽頭,掛木牌戴高帽遊街。就在那次遊鬥回來的晚上,老天下起了暴雨,電閃雷鳴攪翻了天地,搖曳的樹影印在窗玻璃上,象張牙舞爪的鬼怪。天亮了,風雨才住。父親也伴著那場風雨到了另一個世界。一輩子多言多語的父親,臨死沒對親人說一聲,而是用大把的安眠藥堵住滿肚子多餘的話。
父親自殺後,母親沒流一滴眼淚,也沒有哭嚎一聲,而是使勁捶打那冰冷的屍體,責罵父親太自私。幾年後,不自私的母親,又被車禍奪去了生命。母親死時,方明軒才九歲,在保定無親無故,又背著“黑五類”子女的名,無人照管。方明軒輟學了,白天在街上遊逛,晚上偷撕大字報,靠賣廢紙填肚子。那時保定兩派鬥得正凶,武鬥動槍使刀,文鬥用大字報漫罵攻擊,主要街道兩側貼滿了大字報。明軒都是後半夜去撕大字報,有時碰到看大字報的造反派,逮住就是一通好打。挨的打多了,明軒竟練成了硬骨頭,抱頭綣腿往地上亂滾亂嚎,別人看著挺慘,自身卻傷不到要害。那年月,正處在身體發育階段,營養不良,骨架沒長開,總像個大孩子樣。十七歲那年,街道大媽給了張招工表。方明軒到市工具廠當了學徒。
進廠不滿一年,就出了大事。上班後,方明軒夜裏還常上街揀紙,晚上睡覺少,白天就犯困,沒活時就藏個地方偷著睡覺。一次工人們到男更衣房抬東西,不小心撞倒了鉗工張師傅的工具櫥。那櫥是厚鐵板焊的,一米寬兩米高,裝滿了各式工具和鐵料,連皮帶瓤足有幾百斤重。方明軒恰巧躲在更衣房裏睡覺,由於太困,人們的幹活聲都沒吵醒,那鐵櫥倒下來,上沿正砸到明軒雙腳。方明軒慘叫一聲就昏死過去。送到醫院,醫生說,腳踝骨都砸爛了,隻有截肢。從此明軒就失去了雙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