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本無道八(1 / 3)

賊本無道八

斷腿兒走投無路上賊道,老賊渣傳技帶徒自毀身

太行山腹地老鴰嶺,村西頭有片撂荒坡地,是村裏的爛墳崗子,大小新老的墳頭,一個個象玉米麵窩頭般散布其間。幾棵鬆柏老樹,斜椏禿杈,落著幾隻黑烏鴉,映在夕陽西下的黃昏裏,象幅凝固的水墨畫,隻是偶爾發出“嘎嘎”的叫聲,才顯出幾分生氣。

墳地北頭有座碩大的墳丘,遠離墳群,顯得異常孤寂。方明軒隱在墳後,不時探頭觀望通往村口的小道。

方明軒謊稱買禮進了商場,很快從側門溜了出去,叫了輛出租車,再次離開市區,然後搭乘臥鋪大巴星夜往北趕。

方明軒決定躲避雲南後,就打算回老鴰嶺一趟,一是取出多年的積蓄,二是跟幹娘告別一下。他非常清楚,這是最後一次來老鴰嶺,以後再也不能來了,因為被抓的“五鼠”都隨他來過這裏,一旦交代出來,警察定會布下天羅地網。可不來不行,多年的贓物不能留給警察,而來晚了就等於自投羅網,隻有打個時間差,來似閃電去似風,趕在警察前頭取走財物,完後避走雲南,躲進苗嶺彝鄉。

他來到老鴰嶺後,沒敢進村,直接繞道躲進亂墳崗子。在一個高高的墳丘前,他癱軟地坐下身子。黃土堆下,是師傅的一捧骨灰。就是這個化為灰土的人,把自己帶上了賊道。

方明軒斷腳截肢後,工具廠開始還不錯,給他定做了假腳配了雙拐,在家養著,每月還給十八塊錢。後來就不管了,說是學徒工不算正式職工,廠裏不能養到老,再說,斷腳還是違反勞動紀律,偷著睡覺被砸傷的,責任應該自負。沒了腳,大字報也撕不成了,生活沒有著落,方明軒就去廠裏哭鬧打滾。廠領導無奈,也覺他孤兒傷殘怪可憐的,就叫財務科打發給三四十塊錢的。就這樣,隔兩三個月耍次賴,要點錢,花完了,再來鬧。時間長了,廠裏也煩了,就跟他好好談了一次,說是一次性給他一千元,解除與廠裏的關係,此後無論發生什麼情況,再不許來廠糾纏。當時的一千塊,那可是個天文數,方明軒也覺得廠裏夠意思了,就在協議書上簽了字。

方明軒由財務科支出一千元,手都發了顫,哪見過這麼多的錢呀!他小心地將錢分裝在幾個口袋裏,用手拍拍,才心滿意足地往家走。來到廠門口,正碰上鉗工張師傅。

張師傅叫張寶山,五十來歲,瘦高個,絡腮胡,鉗工手藝特別高,廠裏每次搞技術革新或是研製新設備,都要張寶山參加,無論多難的活兒,到他手裏總會鼓搗出來。方明軒入廠就分到鉗工組,他慶幸跟了張師傅,暗下決心要好好學技術,誰知沒出半年就砸斷了腳。張寶山不多言不多語,對人特冷,卻喜歡方明軒,總愛摩挲他的腦瓜,像父親待兒子般。方明軒受傷後,張寶山比誰都著急,三番五次提水果到醫院看望。父親屢遭政治迫害,心情鬱悶脾氣粗暴,方明軒沒有享受到多少父愛,在張寶山麵前,他有了這種感覺。每次在病床上見張師傅來,他都忍不住哭了,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這次跟廠裏簽了協議,以後就不是廠裏的人了,雖然拿了這麼多的錢,可心裏也是空落落的,所以,見到張師傅,方明軒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張寶山抹去方明軒臉上的淚水,拍拍他的肩,又替他整整衣領,笑著說:“有了這麼多的錢,應該高興呀,幹嗎要哭?”方明軒哽咽道:“我是想往後再也見不到師傅了。”張寶山道:“竟瞎說,你不來廠,我還可以到家看你去呀。”方明軒想想也是,就“嘿嘿”傻笑起來。張寶山說:“走,我送你回家。”方明軒特感動,就說:“走,到家我請師傅喝酒。”

師徒倆有說有笑並排往家走,穿街過巷,不知不覺來到大西門外。張寶山突然說:“壞了,忘了廠裏還要開會,你自己走吧,我得趕回去開會。”說罷,急急往回走。方明軒本打算到家門口的副食店買瓶酒,見師傅回去了,也就省得買了。他一人回到家裏,一摸口袋,慌了神,廠裏給的一千元錢,一分不省地全都沒有了!方明軒隻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方明軒醒了過來。望著漸漸發黑的窗玻璃,他努力地回想,師傅跟著的那段路,兩人並排走,肯定不會出事,恐怕就在自己進大西門時,車多人擠,小偷得了手。天殺的賊呀,你偷誰不行,偏偏偷我這苦命的殘疾人,而且幾個口袋都偷光,一點不剩,真夠狠心的吆!錢沒了,可怎麼活?方明軒想到父親的自殺,母親的慘死,自己落殘,好容易爭來的活命錢,又被偷個幹淨,頓感人生苦痛難熬。他的精神崩潰了,不想再苦下去了。父親自殺的那晚,母親拍打冰屍,咒罵父親自私,而現在,自己也隻好自私了。他找了根繩子,悠過屋頂的柁梁,要追父母而去。

方明軒悲悲切切地挽好繩套,架著雙拐,可無論如何也登不上踮腳的板凳,摔下來兩次也無法將脖子伸進繩套。最後一次摔下來,他癱在地上絕望地哭了,自己想死都做不到,何況求生了!

正這時,張寶山推門進來了。方明軒像見到了久別的親人,哭訴了自己丟錢想死的經過。張寶山卻笑了,說錢是他偷去的。方明軒不信,說是寬慰他呢。張寶山就掏出了那一千元。方明軒驚呆,隨後揮拳就打。張寶山不躲也不惱,任其肆意發泄。打著打著,方明軒猛地停住手,哇哇哭了起來:“師傅呀,你幹嗎偷我的錢?你不知道錢是我的命根子呀!”張寶山笑了:“明軒,師傅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為我好?”方明軒疑惑地睜大了眼。“偷我,還為我好?”張寶山說:“明軒,師傅偷你,不為別的,是想讓你嚐嚐沒錢的難處。俗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嚐到了滋味,師傅也好救你。”“救我?”方明軒怔怔地望著師傅,弄不懂啥意思。張寶山歎了口氣:“按說,一千塊,不算少,可再多,也有坐吃山空的時候。花完了,還是死路一條。”方明軒指著自己的腿:“我還能幹什麼?”張寶山說:“我可以教你套活計,保你吃穿不愁。”方明軒驚喜地問:“鉗工?”張寶山笑道:“也可以叫鉗工,是把別人的錢夾到你手裏的‘錢’工。”說著,他用食指中指一夾。“是教我做賊?”方明軒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沒錯。做賊。”張寶山認真地點點頭。

方明軒不認識般看著張寶山。這個素來崇拜,甚至當成父輩的師傅,想不到竟領自己上賊道!他走過去猛地拉開門:“走,走,你馬上給我走!你不教好,我不認你這個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