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麵武包子(1 / 3)

文麵武包子

民國初年,老城隍廟街有兩家出了名的鋪子,一家是抻麵館,一家是包子鋪。麵條、包子,再普通不過的吃食了,何以出名?原因是好事者分別給冠上了文武二字——文麵、武包子。

要說文麵,還得先介紹武包子。

武包子並非武姓,而姓石。早年石家先人在天津包子鋪學徒,曆經數年,吃盡辛苦,連學帶偷,再加上自己琢磨,掌握了一手小籠蒸包技術,回到保定開了家鋪麵,專賣牛羊肉包子。由於配料精細,拌餡得法,不久聲名鵲起,立下根基。包子好吃,關鍵是餡,石家為了生意長久,拌餡的絕技成了傳家寶,祖上遺訓,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幼。傳到石昌武這一代,已進民國。昌武行大,自是法定的包子繼承人,誰想他不愛包子愛練武,自小就愛到清真寺街跟著武把式習拳腳練槍棒,著迷中魔一般,誰也攔不住,他爹直後悔起名時咋就帶了個“武”字!昌武成人後,練得細腰乍背,一身好武功,特別是一對流星球,使得出神入化爐火純青。待老父謝世,昌武隻得繼任包子鋪掌櫃。當了商人後,石昌武仍不忘習武。鋪子旁邊有塊空場地,每日清晨調好包子餡安排好活計後,昌武就帶上練武的家什來到這裏,舉石鎖,壓砘子,練拳腳------原本這些都是練武人每日的功課,然而街頭一練,竟招徠不少行人過客駐足觀瞧,還時不時地有人喝彩喊好。昌武見此,開始沒大在意,後來便有了盤算。此後,他練罷基本功,就抖開丈把長的鐵鏈流星球,雙手一掄,舞成風車,兩顆鋥亮的鐵球,恰似急矢流星,上下翻飛,追風逐電,煞是好看。舞到興時,叫人將一燃著的煙頭拋向半空,他單手持鏈一抖,讓兩鐵球逆向交碰,“砰”地一聲脆響,迎空擊中煙頭,星火四濺,贏得滿場喝彩。石昌武挽鏈握球,收勢撤步,兜圈一揖,朗聲道:“老少爺們,各位朋友,謝大家賞光捧場啦。俺石某練武獻藝,一不是兜售大力神丸,二不為乞討碎銀小錢,就是想以武會友,跟大家共度片刻時光。這不,日近傍晌,俺練累了,您也站乏了,請諸位到小鋪裏歇歇腳,茶水、手巾把兒,夥計們給您預備著那。您要是饑了,不妨來盤包子,品品餡,咂咂滋味,好吃,給咱傳傳名,不好吃,您拍屁股走人,咱保準半個蹦子不要。”昌武功夫實在,話說得也誠懇,於是人們蜂擁而進,包子鋪裏頓時座滿桌漲。每日如此,石昌武因練武招攬了生意,再加上包皮十八褶,應和了武家十八般兵器數,包餡一肉丸,暗含氣蘊丹田之意,因此就有了這“武包子”之稱。

石昌武的武功好,包子好,人品更好,仗義疏財,全沒半點商人氣息。在他鋪子裏吃包子,現錢賒賬隨意,真想白吃了,你隻要拉得下臉來說聲,“掌櫃的,不好意思啦。”他馬上真誠地一揖,“謝您捧了人場,有空再來。”昌武走在街上,甭管碰到認識還是不認識的人,隻要人家抱拳相求,沒有他不應的,或是遣財資助,或是仗義出拳。

後來,石昌武發現個人挺怪。這人四十來歲,窄臉瘦身還帶點蝦米腰,連著幾天都來看他練武,完後就去吃包子,吃完,抹嘴就走,第二天照來看,照來吃。昌武倒不是心疼幾個包子錢,隻是覺得大老爺們這般混吃混喝終不是個長法,於是就對他說:“朋友,你要是實在沒有營生,就在俺鋪子裏打個下手,甭別的,一天三頓包子管夠,年底還能關幾塊大洋,若是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盡管開口,兄弟能幫上的忙,絕沒二話。”瘦漢拱手一笑:“石掌櫃既然貴人開了口,那咱也就不客氣了。在下沒別的本事,祖傳一手抻麵功夫,逃荒至此,見偌大的保定城,卻沒一家抻麵館,咱就想弄個鋪麵,可一無本錢二無朋友,聽說武包子的掌櫃仗義,便前來討擾,每日見麵,總難啟齒,隻好一天挨一天地混吃包子。”昌武說:“幫你開個店鋪,這倒也不難,隻是憑上下嘴皮一說,如何叫俺信得過你的手藝?”瘦漢笑道:“這卻容易。”說罷進到後廚,盛出半盆上好的麥粉,加鹽加堿調水和成麵團,行過半個時辰後,捧到麵案之上,撒上薄細麵粉,揉幾下,壓成圓盤狀,中間捅透,雙手套進麵圈後便開始拉抻,一邊倒把換手套合麵股,一邊抖摔案板滾沾薄粉,隻見那麵圈由粗變細,麵股成倍翻番,至燈芯細時,麵股已是無數。瘦漢掐一斷頭,喚個夥計拉住,順著街筒子猛跑,那麵條便隨之展開,竟有二裏多長,原來抻得的麵條竟是一根。昌武和眾人看得驚歎不已。瘦漢笑道:“咱抻的麵條可以放起風箏。”昌武一摸,果然那麵條柔韌有勁確如絲絛一般。當下昌武傾資相助,幫瘦漢在街對過盤下兩間店鋪開做抻麵館。

瘦漢自稱山西五台縣人,姓趙名長生,落腳抻麵館後,帶了個小學徒叫栓柱,師徒倆每日起五更睡半夜辛勤經營。和麵抻條打鹵炸醬,一應技術活計都由趙長生親手操作,栓柱隻管燒火挑水等勤雜活。抻麵何又冠之以“文”字呢?隻因老趙抻的獨根麵筋道有嚼頭,下鍋不亂湯,撈出不粘連,很快就譽滿府城。常有那豪門大戶官宦人家做壽,點名要他的抻麵,這不但為得好吃,且因麵沒斷頭寓意長壽。趙長生為討顧客歡喜,就用抻好的麵絲當筆墨,在送貨的漆盒上盤寫成字,結婚用麵盤個“喜”字,大人做壽盤個“壽”字,小孩過生日盤個“誕”字,或者根據主家要求盤啥吉慶字。趙長生書法功底深厚,盤出的麵字瀟灑遒勁,黑底白字,煞是賞心悅目,如藝術珍品一般,主家觀賞之餘,有的竟舍不得煮食。由此落下文麵之名。

文麵武包子,隔街相望,生意異常火暴。

趙長生仰仗石昌武鼎助開了麵館,雖藝高技絕,但畢竟孤身在保,為討平安,與人為善,禮周和氣,小心經營,遇事求忍。來店顧客,一律笑臉相迎,伺候周到,吃罷送客,好言伴君行。對訂麵客戶,更是唯恐有誤,送麵上門,丁卯不差,叮囑夥計,不沾煙茶,若遇主家挑剔,隻可笑臉賠禮,不準還口半言,即使討不給麵錢也無妨。見趙長生這般卑躬屈膝做生意,石昌武甚是不滿,打氣道:“趙兄隻管挺直腰板做生意,隻要事直理不歪,有兄弟在,看哪個敢耍刁放賴!”趙長生笑道:“生意上的事理難辨,還是和氣為上,不必較得真章。”盡管如此,麵館還是遇到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