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塬上的座座墳塋五
老廣
解釋組組長姓黃,人喊老廣。祖上廣東,僑居印尼。1962年印尼反華,老廣正值年少血熱,隨大批青年回了祖國。當時,周總理特批全部安排入學。老廣就選學了石油勘探。
老廣,粵人相。獅鼻柿嘴螃蟹臉,高顴骨,深眼窩,膚黑發黃,說話舌根用力。這副尊容,加上狗皮帽子羊皮氅的包裝,就讓人聯想到電影裏的港台特務。
老廣剛畢業,就參加了大慶石油會戰。那時大慶的名字沒問世,叫“鬆遼會戰”。會戰在高度保密狀態下進行,地震隊工作服都印著“農墾”二字。連地方政府當地百姓都動員起來,防火、防特、保衛會戰。
老廣因為那副相貌,第一次出門送資料,就出了洋相。
地震隊的成果是圖。千炮萬炮震出的資料,經過解釋組繪製成剖麵圖、構造圖,直接為鑽探油井提供位置。你想,那圖該多重要。
隊長囑咐,丟了圖要判刑的。老廣當時二十歲,把圖裝入帆布提包,雙手緊緊攬在懷裏,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大隊部在安達。到安達時已過了中午。
大隊部沒有客鋪床位,來往人員都住縣政府招待所。老廣抱著帆布包到招待所登記了床位,進到房間,趁沒人,急忙開包驗圖。安然無恙後,便抱著包去街頭吃飯。老廣萬沒想到,他的相貌神色,一進招待所就被服務員瞄上了,躲到房間偷看圖,更添了證據。於是,服務員報告了派出所,兩名公安暗伏待擒。這樣,老廣吃飯回來剛一進門裏,就被捉個正著,押回派出所審問。
最終是解除了誤會。
通過這事,老廣開始對自己的麵孔有了警惕,避免一人出門,省惹麻煩。可搞對象沒法打掩護,結果,屢搞屢吹。
三十多歲了,還不知丈人家姓啥,除相貌障礙,同歸僑身份也有關。那時候,海外都是帝修反,誰敢攤上海外關係。盡管老廣在印尼的親屬,最體麵的職業為出租車司機,可誰又去外調取證?搞不成,就降格。老廣擇偶條件,已到村姑檔次,就差進入殘疾人範疇了。可還是一見麵就拜拜。
老廣找媳婦難的事,讓團部保衛幹事老穆上了火。他慷慨陳詞,這樣的愛國歸僑打光棍,是丟咱社會主義的臉。
老穆是軍轉幹部,在部隊就穿四兜上衣,根正苗紅,又幹著保衛工作,政治上能補差。別人背後說的話,他敢抬上桌麵,別人藏著遮著的事,他敢敲鑼打鼓地幹。他對老廣說,三
隻眼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大姑娘有的是,不愛紅裝愛道道服的女人不愁找。我探親,回頭捎一個來。
老穆的家鄉是天津楊柳青。傳說楊柳青出美女,其實是指那裏的年畫美女多。而有血有肉的真人,就比畫中女遜色多了。鹽堿水泡大的相貌,實在一般。
老穆就在一般中,尋了位更一般的候選人。
姑娘是當村的婦女隊長,民兵排長,三代貧農,黨員,身體好,特能幹,扶犁、拔麥,不讓老爺們兒。姑娘二十八,婚姻受阻,主要是心高命薄,想借一張結婚證跳出農門,所以高不成低不就拖了下來。
老穆頭回當紅娘,倒也掂出輕重,介紹老廣,隻說部屬企業,石油工人,解釋組長,還注解為,相當排級,回避了海外關係一欄。姑娘一聽,就有些動心。老穆趁火添柴,說石油勘探,到十年工齡,家屬可農轉非,老廣已達八年。吃商品糧當城裏人,做夢都能笑醒的事,姑娘動了心,紅著臉點了頭。老穆不含糊,張口就說帶姑娘去相親,見麵中意就定親,相不中拍屁股回,路費老穆掏,就當帶大妹子旅遊一遭。姑娘家人挺感動,因老穆是放心人,就千囑咐萬叮嚀同意了。探親假滿,老穆就和姑娘登上西行列車。
老穆明白,按常規見麵,第二天就得買返程票,不按常規,又待如何?總不能蒙上姑娘的眼,或罩上老廣的臉。想不出好辦法,就不能安排見麵。於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拖後天。
團部在寧縣,讓姑娘住縣委招待所,一天三頓好吃好待著,抽空還陪她逛逛街。縣城在半溝坡上,彈丸大,一個小時逛兩圈。商店空空蕩蕩,電影院十天半月才演個樣板戲。溝底河邊倒是好去處,低頭潺潺流水,抬頭黃土藍天。老穆常陪姑娘坐河邊,他倆倒像對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