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塬上的座座墳塋六
捉奸
炊事班長老郝,入伍就當火頭軍,趕上六四年大比武,練就一手揉饅頭的本領。雙手各揉一個麵坨,隻幾下就成饅頭狀。絕活是上屜,頭不抬,眼不瞄,左手一揚,右手一拋,那一個個麵坨就均稱擺開落到籠屜上,橫豎成行,間距一樣,麵坨像長了眼相仿。隊上新來的職工,或是外邊來人,都要爭看老郝蒸饅頭。
老郝還有一種本領——抖勺。長柄菜勺,在他手裏,同樣是兜底那麼一盛,數量就多寡不一。隊領導、司機、女職工,那勺菜就足足的,像山尖。其他人等,落個平勺就不錯。細尋根源,差別全在手腕的抖功。勺沿臨出菜海時那麼快捷地一抖,就立見親疏近遠。
幹巴眼裏不下柴。一天來打飯,不遞碗盆卻叫老郝伸手過來。眾人不解,老郝納悶,問是何意,卻也撂下菜勺伸過手來。幹巴早有準備,一大塊傷濕止痛膏“啪”地貼了上去。老郝依然納悶,說手腕沒毛病。幹巴說,有,抖病。要不,菜咋不滿勺?
老郝醒悟,臉騰地紅了。愣了下,卻沒發作。貼著膏藥的手,操勺盛菜,隻是給幹巴盛時,抖得更厲害,隻剩半勺。
幹巴歪頭打量盆裏的這點菜,一股火起,才要罵街打架,抬頭一望,老郝猶如武鬆般正洶洶地瞪著眼,立馬氣短了半截,悻悻地走了。
自此以後,幹巴的菜總比別人少得多。幹巴恨恨地,就琢磨出氣的法子。
一天半夜,幹巴捅醒指導員,悄悄彙報,老郝和費勁可能有奸情。
指導員驚了臉,忙問,你怎麼知道?
幹巴繪聲繪色地說,今夜我值班,炸藥庫那邊沒啥情況,我就到駐地巡邏。走到夥房附近,有個人影一晃就不見了,還像個女的。我就過去查看,夥房裏沒有,隔窗往老郝房子一照手電,嚇我一跳,費勁兒的繡花鞋竟在老郝的床前。
解釋組有個女職工,姓費,是阿拉上海人,三十五六歲,開朗,愛說笑。愛人是團部的儀修工,隔段時間就來小住一兩日解渴,有時搭順便車,上午來下午走。久別賽初婚,來了便一刻千金。隊上照顧這特殊情況,單獨給費女士安排間屋,可巧是夥房隔壁,房梁處還有個洞,不隔音。這邊勺子響,那邊就知道開飯了。這邊燉紅燒肉,那邊能聞到香味。老費愛人來過夜,老郝晚上就睡不好覺。有一回老郝酒後賣弄,學老費喊“使勁兒”的腔調。這話就傳遍全隊,人們就稱費女士為“費勁兒”。老費紅紅臉,倒也沒惱。老郝卻覺得老大不自在,打飯碰到老費,抬頭不抬眼,那勺菜就溜尖。
你看清楚了嗎?指導員不大相信。
錯了,剜我的眼珠當泡兒踩。幹巴拍胸晃腦。
倆人就來到老郝住房。
老郝是炊事班長,一人住在夥房倉庫裏,一邊堆著米麵袋子,一邊支張鐵管單人床。野外隊人常年支著蚊帳,夏擋蚊子冬保暖,平時接灰塵省床單。老郝的蚊帳還是在江漢油田會戰時發的麻皮帳,手電光照不透,看不清帳內景物,隻聞鼾聲如雷。
幹巴的強光電筒一低頭,床前現出大小兩雙鞋。大的是解放膠鞋,像兩隻綠船,上麵搭著尼龍絲襪,像兩片落桅的帆,隔窗仿佛都聞到臭味。小的是對拖鞋,布底布麵,紅花彩繡,小巧玲瓏。
幹巴說,瞧,費勁兒的鞋。
費女士離開上海近20年,有兩樣改不了,一是上海腔的普通話,“黃”、“王”不分;二是睡前穿會兒上海的布拖,無論春夏秋冬,床前總擺著對繡花拖鞋。
指導員讓幹巴敲門。
幹巴不無痛心地說,算了吧。黨員,又是老同誌,當場捉住,多不好。往後加強教育就是了。
指導員生了氣,你是指導員我是指導員?叫你敲你就敲,少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