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塬上的座座墳塋八(1 / 3)

黃土塬上的座座墳塋八

被困荒溝

王家窪子溝,像根營養不良的幹人參,主溝十幾公裏,多如牛毛的枝叉須溝,延伸到上遊幾十平方公裏。溝底有條瘦弱的溪流,晴天汽車還能開進四五公裏,一場洪水下來,便散石爛泥封溝,半月二十天斷了交通。溝裏人煙稀少,幾十戶人家,羊拉糞似的散布半溝坡上。溝的中部有兩間磚房四孔窯,原是王家窪子小學,最輝煌時曾容納二十幾個髒娃識字。後來,

唯一的校長兼老師病故,無人再肯來此執教,學校便荒蕪了,成了放牛放羊人的遮雨避風處,有時狼或狐狸也出出進進。

經實地踏勘,隊上決定,小搬家到王家窪子小學。

小搬家要求輕裝,探親家屬一律留隊。幹巴媳婦剛到,熱乎了一夜又得分開。老廣媳婦找到指導員,苦苦要求進溝參加施工。倒不是離不開老廣,她抹著淚花說,小王的死,她欠了“債”,這次要代小王做點貢獻。還說,為少麻煩,可以同老廣分開住。指導員挺受感動,就答應了,還委任她當了民工隊長。老廣媳婦有過鍛煉,也不怵,大嗓門一吆喝,人和驢都服帖。

革命加拚命,搬家不停產。王家窪子溝離駐地二百多公裏,少部分人搬家運物資,大部分人進溝開始施工。搬了三天家,放了三天炮,雖說搞得人困驢乏,但開端順利,大家心情都不錯。

到了第四天,天公翻了臉,一場山洪席卷了王家窪子溝。最後一輛拉夥房東西的汽車,來不及躲避被泥漿滾石衝翻,滾出半裏多地,全隊的口糧和蔬菜全泡了黃泥湯。

山洪也給生產帶來麻煩。

溝內施工人抬化,地震儀分解成三塊,兩人一對六人抬。逃避山洪時,一個民工絆了一跤,儀器摔出了毛病。操作員小李大罵民工,聲稱摔壞儀器是要蹲大牢的。嚇得那民工“哇

哇”直哭,見了儀器腿就顫。老廣媳婦隻好安排他去幹別的活。罵民工順口,排故障卻不順手,隻好又搬了次“眼鏡”。

儀器好了,放炮收取的資料又不行了。洪水退後,構底淤積了厚厚泥層。泥軟,吸收了地震波,檢波器信號就弱,地震資料就不合格,小李讓放線工挖出泥層,把檢波器插到硬土上。水泡過的溝底,哪好挖到硬土?而且放一炮每個放線工要挖四五個泥坑,累得腰酸胳膊疼,還常常達不到要求,這樣倒好,一天下來放不了三四炮,人們累成泥猴,叫苦不迭。

一場山洪,衝走糧菜,斷了交通,生產受阻。可這一切,叫天不應,呼地不靈,連電話也打不出去。2164地震隊生生被困荒溝,與世隔絕。全隊百十口人(包括民工),隻剩打前站時帶的那點糧食,抖麵袋刮缸底,已不夠維持三天的夥食。斷了糧,討飯都沒個地方。

指導員主持支委會開了一上午,沒個結果,下午接茬大眼瞪小眼。耿明闖了進來,一語驚人,都啥時候了,還整這會幹啥?

耿明被“裝瓜”之後,換了個人似的,整天同小劉、幹巴、大張等灰色人物攪在一起。別人背後叨叨的話,他敢高聲大嗓說,別人發牢騷,他敢罵大街。從極左跳到極右,這個階級鬥爭新動向,指導員都覺得奇怪。

耿明闖會,公開誣蔑黨的組織會議,簡直是翻天了。若不是處在目前的絕境,怎能容他這般胡來!

指導員鐵青著臉,耿明,你說,不整這個整啥?

耿明並不在乎指導員的嚴肅,認真卻帶點調侃道,依我看,別把人再整成三六九啦,幹脆,湊到一起,包括民工,發動民眾共同想辦法,要不,統統完蛋,不但還沒人送花圈,連屍首也得喂了狼。

耿明的話,刺耳,卻不無道理。指導員怔了下,掃了眼支委們。支委們的臉,也柔了許多。指導員就揮下手,好吧。晚飯後開全體會議。

駐地沒間開會的大房子,隻好露天舉行。充電工拉了條電線,在塊平展的空場地上吊了隻大瓦數燈泡。

晚飯後,夜幕四合,月朗星明,夜空藍如洗,崖頭黑如鑄,像幅天然的水墨畫,隻有遠處傳來一兩聲狼嚎,才劃破荒溝的靜夜。

七點剛過,人們漸漸地聚攏來;搬石頭、鋪報紙墊在屁股下,圍坐一圈,。曠野燈明,這種會場,野味十足。

開會了。指導員站起身,簡要地講了下目前的困難,其實不講人們也明白,然後就請大家當諸葛亮,獻計獻策。開場白後,一時間冷了場,沒人發言,連聲咳嗽也沒有,隻有紅亮的煙頭此明彼暗。

耿明倡議開得這會,自然要率先開腔。他沒痰也清了下嗓子,大聲道,叫我說,眼下先咱是先想法別餓死,其次才是施工放炮完成任務,誰他媽唱高調倒著過說,就是扯淡!

指導員暗中剜了耿明一眼,好,就先討論吃飯問題。

老郝說,夥房的糧食隻夠明天吃的,後天連喝粥都夠嗆了。電話打不出去,外邊指望不上,可溝裏哪兒又有糧?零散農戶的口糧,還不夠咱塞牙縫的。巧婦還難為無米之炊,我這大老爺們就更沒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