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塬上的座座墳塋九
初戰告捷
第二天，老郝跟那個民工去找戰備糧庫，翻溝過坎走了五六裏路，才在一處山褶裏尋找到幾孔裝糧的老窯。這裏可真夠戰備的，原子彈扔到門口都炸不著的地方。糧庫保管是個四川人，延安保衛戰負傷轉業在這裏落了戶，不自我介紹，真看不出是個老革命呢。
老郝說明了情況，掏出介紹信。
老保管見了紅印章，頓時解除了戰備，放下了那枝“七九”步槍，堆著笑，讓座讓煙。說本庫現存上萬斤麥子，是公社的戰備糧。
老郝說我們屬蘭州軍區領導，因情況特殊，想借用些糧，完成任務後再到公社補手續。老保管說可以，但要留下介紹信。老郝說，那是自然的事。於是去看糧。老窯裏堆滿一囤囤小麥，黴味嗆鼻。老郝伸手掏了一把，麥粒都有些泛綠。有黴麥子總比餓肚皮強。就問，能不能磨成麵。老保管說可以，有磨坊。在一孔矮些寬些的窯裏，中間是盤青石磨，沒有驢，卻充滿驢糞味。老保管說，隨時可派驢來拉磨。
老郝說，那就先磨兩千斤麵粉，轉天來人背。
黴麥子磨的麵，帶苦稍兒，老郝就學當地的法子。蒸好的饅頭涼硬，從農戶買來兩隻羊，宰了，寬湯燉爛，膻湯泡苦饅頭。大家吃得挺美。
肚裏有了油水，喝當地的水也受住了。學校附近有處山泉，鹽堿挺大，喝到嘴裏澀舌頭，剛來時，大家跑肚拉稀，幹巴稱“涮腸”，人人臉上掉肉眼珠子發胖。現在，上頓下頓羊肉泡饃，腸胃泡好了，身上也有了力氣。
按曹隊長的意思，讓小李去放大線。“眼鏡”說，還是給我做助手吧。“眼鏡”當了儀器操作員，第一大貢獻是，解決了挖檢波器坑的問題。他將挖泥坑變為石層上培土插檢波器。石層傳感好信號強，而且培土比挖坑省力氣。放線工直喊“萬歲”，生產進度大提高。生產、生活兩大難題都解決了，而且沒了政治陰雲，人們心情格外歡暢，每晚的政治學習變為拉歌賽歌。受職工情緒的感染，民工們也直嗓高腔地唱起來，秦腔、道情、信天遊……尖拔高吭的音調，叫人心爽氣暢抖精神。
一順百順的時候，幹巴卻出了點事。
一天下午，有個山娃子報信，說上邊崖頭摔死頭牛，要肉就快去弄。這一帶地廣人稀，放牧的牛羊滾了崖，沒法弄回去，就剝了皮毛卷走，丟下肉身不要。老郝聞信挺高興，就叫幫廚的幹巴一起去背肉。
倆人翻溝爬坡走了三四裏路，才算找到那頭沒了皮的死牛。看了看，除了沾滿了土，肉還算新鮮，挺高興，倆人就忙起來。老郝掄起廚刀，連砍帶劈卸下條後腿，掂了掂，好幾十斤，足夠一人背的。又要卸另一條腿，幹巴攔住說，牛排有肥有瘦好入味，比牛屁股好吃。老郝覺得有理，就劃開了牛肚。一時間，熱突突滑膩膩的內髒混著血漿滾出來，淌了一大片。幹巴扯著，老郝揮刀，費了半天勁兒劈下半扇牛排正肋。幹巴嫌太重，就說剔了骨頭光背肉。老郝說太費事。幹巴說我剔。廚刀早崩成鋸齒，剜肉剔骨挺費勁，幹巴沒幹幾下就喘開粗氣，還差點剔了自己的手。老郝譏道，兔子能駕轅誰還買騾子馬?就奪了廚刀，幹巴忙打下手。倆人又折騰了好一陣，才把牛排剔成牛肉。往回走時，老郝扛牛腿，像架著門山炮。幹巴人小力虧，隻好將圍裙蒙在身上，架起那片牛肉連頂帶背，像披塊紅肉毯子。
回去的路上，碰上幾頭放牧晚歸的牛。不知是同類的血腥味，還是肉的紅色，激怒了牛的神經，一頭黑雜毛公牛突然離了群，瘋了般衝向幹巴披的“紅毯”。老郝嚇壞了，忙喊幹巴快躲。幹巴腿一軟，連人帶肉撲在地上。黑牛抵空，踏著幹巴的身子衝過去。放牛的忙轟走了公牛。老郝趕過來，掀開牛肉扶起人。幹巴的臉嚇成白紙。問傷著哪兒啦?幹巴說大腿根火辣辣疼，可能被牛蹄踩了下。老郝要看看。幹巴掏了一把，沒見血，就說，回吧，沒事。
幹巴的大腿根，有茶碗大一片紅痕，衛生員見沒破皮，也沒做啥處理，讓他好好休息。誰知過了一夜，紅痕變成紫黑斑，而且越展麵積越大。又過一夜，就連陽物也變成黑茄包紫黃瓜。幹巴嚇得夠嗆，總覺得那部位木脹脹的。
過了幾天，消腫褪色恢複了原樣，可幹巴的情緒卻日漸低沉。聽不到沾腥惹臊的話兒，偶爾笑笑，也挺苦澀。人們都弄不清幹巴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