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你的後半夜哇(1 / 3)

愁你的後半夜哇

四月初,我到晉中的某縣出差,在事情辦完後返回的途中,當汽車路經一個小小的變電站時,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決定在這裏下車。

我的嶽母就住在離這兒二裏之遙的一個小村裏。我想利用這次出差的機會,順道看看老人。

此刻,是下午五點。原來就陰得很沉的天如同強忍悲痛的老人,終於憋不住就嚶嚶地哭泣了起來。這時,我才後悔沒有聽妻子的勸告,多穿一件衣服。麵對煙雨茫茫一望無際的曠野,我隻有加快步伐,以縮短在野地裏淋雨的時間。

二十多年過去了,這裏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多了幾間新蓋的房子。實際上,房子是一個農民的最基本的財產。房子數量的多與少質量的好與差基本上可以代表一個家庭和一個村子的富裕程度。順著那條南北走向的街,我向北邊走去。在村子當街的十字路口站著五六個人,見我走來,其中的兩個女人顯得有點驚慌,她們中的一個向另一個使了個眼色,兩人便一前一後相跟著進了臨街的那個門裏。那幾個男人中有一個跟我愛人沾點親,曾經到過我家幾次,看見我時,客氣地說,是你回來了。又朝臨街的那個門說了聲,快出來吧,不是派出所的人。隨後又同我解釋,她們還以為你是上頭下來抓計劃生育的幹部哩。我說,叔,現在村裏的計劃生育抓得緊嗎?叔還沒有應聲,旁邊一個個子不大長的黑眉黑眼有三十歲左右的後生說,報紙上說那是政策,幹部們說那是國策,老百姓不管是政策還是國策咱有咱的對策。見了管計劃生育的幹部們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

因為要去嶽母家裏,我在那兒隻站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那裏。

二十多年沒有回來,當我從大街的南邊一直走到北邊,才發現這個小小的村子裏並不像我剛剛看到的那樣,隻是多了幾間房子。

在我的記憶裏,十字街的東頭有一眼甜水井,村裏的人大部分都在這裏擔水。井不深,用扁擔鉤勾著桶就可以打到水,不像我們老家的井深,還得用轆轤絞。我第一次擔水時因為不太習慣把桶給掉到了井裏。如今,這兒已經成了平地,裏邊栽著一棵棵蘋果樹。我還記得,緊挨十字街的北麵是過去稱之為大隊的地方。大隊挺大,足足有五六畝地大,北邊是一溜十幾間房子,是隊部,西邊是一排馬棚,大隊的牲口都集中在這裏,東邊是一排用來儲藏糧食的倉庫。大隊的院子裏平展展的,是打莊稼曬糧食的好地方。大隊的門口有兩間臨街開著窗戶的房子,一間做代銷店,賣些煙酒副食,日雜百貨,針頭線腦;另一間是加工廠,裏邊有鋼磨,有脫粒機、粉碎機。現在的大隊已經不叫了大隊,改叫村民委員會,現在的大隊也不成了大隊,被人們用水泥用磚頭齊刷刷地劃成了四塊,變成了四戶人家的住宅。北邊那一溜原來做隊部的房子隻剩下中間的兩間和最西邊的一間。大隊的後麵還有一個規模不算小的葡萄園,我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正好是初秋,一架架排列得很整齊的葡萄架如同一個個綠色的帳篷。如今,這一切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原本就不存在似的。我還發現,這條街比原來長了三分之一,不過,隨著街的長度的增加,原來齊齊整整的街道突然變了形,變得醜陋不堪。新蓋的房子有高有矮,很不規則,新壘的院牆一家比一家靠外,人為地形成了鋸齒形。年近八旬的老嶽母見我回來,高興地合不上嘴,不顧兒子和媳婦的勸阻,進進出出非要為我張羅著做飯。吃過飯後,天還亮著,我又來到了十字街頭。

我出來時,那裏的幾個人依然還在,而且是有增無減。我過去的時候,那個黑眉黑眼的後生正蹲在牆角的一塊大石頭上同一個高個子的婦女對話:

你們這些女人們沒球的鋼骨,一見人家就拉了稀。

女人是水做的,女人要是比男人強,男人還叫男人麼?

女人?劉胡蘭不是女的,你們就不會跟人家學?

劉胡蘭,世上有幾個劉胡蘭。

還有武則天,也是文水的,離咱們不過幾十裏。

那女人不吱聲了。

正說著,從村子東邊的大路上過來三個人。這三個男人並排走著。中間的那個長得粗粗壯壯,穿一身公安服。這幾個人一邊走一邊低聲地交談,好像在商量什麼事情。看到這幾個人,那幾個女人出溜一下不見了。這幾個人管他們走著,也沒有同街頭的其他幾個人說話。這三個人我都認識,一個是村裏的支部書記,另一個是村民委員會主任,中間那個穿公安服裝的人是村裏的治保主任。這三個人通過街口一直走到街的盡頭,然後往左一拐,不見了。

看見了吧,幹部們又到了學校。黑眉黑眼的後生對剛剛從臨街的門裏鑽出來的幾個女人說。

是不是派出所的人也在那裏。說話的是一個個子又瘦又小的女人。

那還用說。他們肯定又是研究戰略戰術去了。你們放心吧,今天前半夜是沒事了,發愁你們的後半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