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提著酒食,沿著花徑上了翼然亭坐下,亭子周邊圍壘的山石,漏透之處恰作窗戶之用,即可觀景,又不會有風。所謂大巧無工不外如是了。
陽光將亭上美人靠曬得暖乎乎的,江蒲美滋滋地歪在上頭倚著柱子,一手執卷,另一隻手抓著鴨架大啃特啃,好不愜意。
可惜,這樣的靜謐美好的午後,卻被遠處傳來的,淒厲的、悲慘的哭喊聲打破了。
江蒲起先隻當是沒聽見,可隨著哭喊聲越來越大,仿似響在耳邊一旁,她實在忍不住,丟了書起身走至亭邊,往下看去。
湖對麵的小竹林,是徐家三公子漸止居住的院落,為了能讓他靜心念書,特地挑了這麼個幽靜的地方。可現在門口圍了一群仆婦,在那裏吵吵嚷嚷。
“常瑜媳婦,你莫以為做上了內府總管事的位置,就算是個人物了,就是你二奶奶見著我,也要講些禮數。你算個甚麼東西,就敢攆我出去!”
徐漸止的乳母方嬤嬤是劉夫人的陪房,莫說是管事娘子,就是王篆香她們妯娌姑嫂,對她也要禮讓三分。
因此,盡管眾人從她屋裏收檢出許多屬於漸止的物件。譬如,綁頭發用的金墜腳,係長命鎖的珠絡,瑪瑙的扇墜。可是她依然趾高氣地叫罵著,旁邊那些仆婦丫頭一聲也不敢吭。
“嬸娘說哪裏話來。”常瑜媳婦雖然隻二十來往的年紀,性子倒是極穩妥,被方嬤嬤當著那麼些人,指著鼻子一通教訓,即不露怯也不動氣,隻溫和地笑道:“我都是嬸娘看著長大的,就是借我百多個膽子,也不敢攆嬸娘出去的。隻是請嬸娘且先回去歇一歇。待晚上二奶奶問過了小爺,自然請嬸娘回來的。”
“哼!”方嬤嬤卻不買她的賬,甩手轉身道:“我隻到太太麵前說去。”
常瑜家的麵色微微一變,冷了聲音:“我勸嬤嬤還是先回家去的好,嬤嬤奶了小爺那麼大,他還能不護著嬤嬤?要是這會就鬧到太太麵前……”她從身邊仆婦手裏拿過一包茶餅:“我也就隻好把這龍團鳳餅與薔薇花露,都交了上去,介時嬤嬤吃虧不說,就是太太麵上也不好看。”
她說著話,眸中微笑點點。
方嬤嬤盯著她手上的茶餅,恨得牙根直癢癢,早知道有今日的事,前兒拿了東西就該送了家去,如今倒叫她拿了正著!
府裏自從二奶奶當了家,因著她年紀輕,些些小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就過去了,所以府裏各房的奴才都大了膽子,在主子身上沾一些油水好處。
可沒想到今日,突然鬧了這麼一出。方嬤嬤看了看等在一邊的婆子,那都是從各房裏搜撿出來,手腳不幹淨的,她好幾個老姐妹都在。
就憑著她手裏兩樣東西,直鬧到太太那裏,自己丟了老臉不說,定要被趕了出去。如今唯有指望著自己奶大的小爺,顧念些個情份,替自己擔下來。
方嬤嬤不甘的瞅了眼常瑜媳婦,轉了身還沒邁步子,身後忽傳來一道聲音:“嬤嬤留步。”
眾人循聲看去,卻是小爺的生母----李姨娘。
這位姨娘是老太君的族女,本就是貴妾的身份,又養了個兒子,說起來也算得是個平妻了。雖然她平素隻默不做聲的服侍老太太,可府裏上下誰也不敢對她不恭敬。
常瑜媳婦並一幫仆婦、丫頭,見了她忙忙行禮,常瑜更是上前賠笑道:“姨太太怎麼有空出來逛逛。”
李氏也不和她多說甚麼,隻道:“我擱了好些物件在方嬤嬤這裏,聽見你們在搜檢,怕鬧出誤會來。過來和你們說一聲。”
李氏話未說完,方嬤嬤的氣焰又升了起來:“常瑜媳婦,你可聽清了!那些都東西都是姨太太擱我這裏的,你當我也和你們年輕人一般眼孔淺麼。”
跟在常瑜媳婦身後的小丫頭皆是一臉的怒色,很是不甘,常瑜依舊是滿臉堆笑:“姨太太打發人來說一句就是了,何必親自走一趟呢。”說著,又向方嬤嬤施禮賠罪:“我年輕不知事,衝撞了嬤嬤,還請嬤嬤多擔待些。”
方嬤嬤正張嘴,李氏已搶在她前邊,淡淡說道:“你也是辦差,怎麼說得上衝撞。”
常瑜媳婦笑了笑,“多謝姨太太體諒,我還有事且先告退了。”說著,福了福身帶著身後一串人退了去。
待她們走遠了,方嬤嬤才向腆著笑臉,衝李氏福身稱謝。江蒲不願看她那副可厭的嘴臉,轉身進了亭子,把吃剩的鴨架往提盒裏一丟,看著滿手的油膩不由皺了眉頭,用絲帕抹手?
咦,想起來就惡心。江蒲打了個寒噤,鬱悶地道:“走了,回去洗手去。”
看著江蒲厭惡自己手上油膩的樣子,桑珠強忍著沒笑出來,收拾了提盒又替她拿了書,跟了上前。
江蒲從翠秀峰下來,瞥見石縫間有一叢枯草,又見左右無人,猛地扯了一大把下來擦拭手上的油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