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數巡,徐漸止的臉膛上不免泛了春色,連眼圈也都微微發紅。賓客的恭賀、道喜、誇讚之聲不絕於耳。徐漸止明知諸人不過虛言應酬,卻也還是忍不住微微發醺,笑容也不似開席時那般勉強了。
劉文遠緊挨徐漸清而坐,輕晃手裏半杯殘酒,靠著椅背,眯眼睨向徐漸止,悄聲笑道:“老三到底還是年輕了些,幾杯黃湯下肚,就被哄得發昏了。他這個樣子放出去,你就不怕惹出甚麼事體來。”
徐漸清不甚在意地給自己斟了木瓜酒,隨口道:“大多數人的性情,都是一點點磨練出來的。漸止因是庶出,家裏又是如此。雖有老太太護著,到底看了些人情冷暖。也算是穩重的了。隻這幾年太順了,有些忘形也在情理之中。出去吃兩回虧也就好了。”
劉文遠與徐漸止在西北共事了一段日子,與他倒頗是相投,聽了徐漸清的話,但替他憂心,“即是如此,你就多留他在京裏兩年……”
“多留他兩年!”徐漸清鋒刃似的眉梢跳了一跳,冷厲的嘴角飛快掠過一絲笑,“再留下去,隻怕他心裏就有想法了。況且,人情世事總要他自己去經曆經曆,旁人是替不了的。背後有徐家撐著,他自己又不是十分糊塗的性子,諒也惹不出甚麼大事來。吃兩回虧,於他,未必就是壞事。”
劉文遠移眸向徐漸止看去,一身大紅緞地金線團花吉服,頭上是嵌珠紫金冠,沒有成親時那般隆重,人卻精神了許多,也不知是衣服的原故,還是因出去曆練過了。
徐漸止好容易應酬過諸同僚,覺得臉上作燒的厲害,知道自己酒喝沉了,生怕失了體麵,借著小解想要進去洗把臉再來。不想在門口“砰”地撞上個人,定晴一看,卻是遊猗蘭屋裏的佩香。
徐漸止瞪了眼睛,待要訓斥,佩香撲通一聲跪倒,哭道:“三爺,你快去瞧瞧吧,三奶奶好像要生小相公了!”
徐漸止的一腔怒火,被這個消息驚得登作雪消,呆怔著半晌沒緩過神來。
門口的動靜早驚動了徐漸清,見是遊猗蘭屋裏的丫頭,心下微有些不悅。
今日徐漸止納妾,她是當家主母卻借故躲在屋裏。賓客雖都識趣沒問,可心下隻怕都疑惑著,這會又譴了丫頭來做甚麼!
“你不在屋裏好生服侍你奶奶,跑過來做甚麼?”
徐漸清久居上位,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此時又顏容不悅,一句話問出,佩香伏在地上嚇得直打顫,哆哆嗦嗦又回了一遍,“奶奶,奶奶,奶奶怕是要生小相公……”
徐漸清愣了一愣,罵屋裏的婆子、丫頭道:“都傻愣著做甚麼,聾了耳朵麼?還不趕緊去請了宋大夫、穩婆來!”
婆子們這才回了神,答應著趕著散了。
為甚麼遊遊猗蘭偏偏今日生產,就這麼與自己過不去麼!
徐漸止雖知生孩子的事,由不得人。可心裏多多少少有些埋怨。
倒不是他有多在乎崔玉娘,隻是事情趕著一起來,難免顯得有些手忙腳亂,怠慢了客人於麵上也不好看。再見佩香還伏在地上不動,心頭動怒,盡管當著眾人不好發做,仍低喝一聲,“你還在這裏做甚麼,趕緊著進去幫忙!”
佩香“誒”了聲,提裙擺一跑飛奔進去。
賓客們紛紛道喜、告辭,徐家兄弟倆,少不得致歉送客。
女眷們另坐在小花廳裏,聽得消息,江蒲本還要送客,秦秋韻、連山諸人都勸她,“你還是進去守著吧,都是至親好友,也不在乎這些禮數,咱們替你就是了。”
江蒲想了想,一麵叫人去告訴太君、劉氏,又悄悄向連山道:“我看阿晴也有些乏了,精神有些不濟,你多替我照看照看,別落了笑柄。”
連山應道:“姑媽放心去吧,有我呢。”
江蒲又笑著向諸人陪了不是,才帶了桑珠趕著進內院去。
主仆倆剛邁進垂花門,就聽見正房裏傳出的淒厲尖叫,三四個丫頭端了水出來,見了江蒲才要行禮,被江蒲攔了下來,揮手道:“甚麼時候了還要這些虛禮,趕緊換水去!”說話間,便大步進屋。
江蒲也沒有進裏間,隻在花罩外瞅了瞅,見圍在旁邊的都是自家的婆子,便叫了佩香出來,冷聲問道:“不是請了穩婆的麼?人呢?為何不見!”
“溫嬤嬤****都在的,隻因今日她幹女兒出閣,所以才家去了……”
“混帳東西!”江蒲勃然大怒,指著佩香等大罵,“就是預備著萬一,才要她住在府裏,怎能擅自就家去了!現下且罷,待你們奶奶生了小相公,我再來跟你們一個個的細算!”
自上回香囊的事情後,佩香深知自己不入大奶奶的眼,生怕她趁著這回,攆了自己出去,也不及細想,跪下悲泣磕頭,“奴婢不敢推諉,這些日子院裏的事情,都是羅姨娘在管。她應下了,咱們做奴婢的哪裏敢多說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