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地域·家園
——米切若張散文論
羅婺古郡武定縣,自古便有“省會之藩籬,滇西之右臂”的美譽,元朝時期,羅婺部雄踞滇西三十七部之首,實力威懾四方,聲名播及中原。層巒疊嶂的群山阻隔了悠遠的曆史歲月,相對偏僻的地域孕育了富足多姿的文化形態,淳樸的民風民俗造就了以彝、苗、回等為少數民族主體文化的多元共生景觀。文脈武定,山水文章,蒼涼曠遠的羅婺故土育化出一代代才情卓異的文人墨客,新時期以來,一批武定籍少數民族作家沐浴著改革開放的春風茁壯成長,他們中,以彝族作家米切若張(張永祥)、李學智、卡羅(張付有)、楊繼淵、楊春華、楊會香,苗族作家王勝華等為代表。進入新世紀的十年中,這批以“60後”為主體的新生代作家顯示出旺盛的創作激情,出版了長篇小說、散文集、詩集數十部,向滇中文壇發出自己雄健的聲音。他們身上既繼承了母族血統裏樸實堅貞的精髓,又有著與山裏人有別的開闊眼界,他們渴望飛出山外,當夢想實現之後卻又以雄鷹反哺的眷戀來久久凝望這片深情的故土,眸子裏透視出依依的不舍與癡迷……
一、親情:散文寫作的倫理核心
米切若張是這個群體中的重要一員,他以詩歌為文學起步,詩作《山妹子》曾獲過一個全國性的征文獎項。在詩歌寫作漸入佳境之時,他突然華麗轉身進入散文領域,將審美的觸角緊緊紮進山村的土壤,回觀自己三十餘年來所經曆的那些感動心靈的人與事,創作出一係列書寫師友親人的散文。這些作品收錄在曾獲得第七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的《情感高原》中。親情是作家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部分,米切若張在《倚門的母親》中,記敘了勤勞樸實的母親從小出身貧寒,長大後嫁給“老實、善良,但是懦弱”的父親,肩負著操持家業的重擔,不幸得了一身的癆病,晚年“天天在藥瓶藥罐中苟延殘喘”,還得整日照料著因車禍而導致神智失常的丈夫。《羊倌父親》、《父親的煙緣》和《父親的氈帽》是他的“父親三部曲”,將父親的命運遭際、善良品格,懦弱卻不乏堅韌、身處逆境卻不失樂觀的性格特征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這些散文不追求技巧性,任由情感自然地流瀉,讀者在滿懷敬意的閱讀中,為他的悲辛身世感歎唏噓,亦為其筆下父母親的高尚人格而感動。同樣是寫人物的散文,在《故鄉人物素描》、《亦兄亦友師生情》、《初識李喬》、《李世忠阿啵》等篇章中,作者回顧了他生命旅程中那些給予他重要影響的師友,他們大多平凡,但都默默閃現著人性的光澤,在與其進行深層心靈對話的過程中,努力地表達了他的謙卑和報恩的渴望。
米切若張是羅婺彝山養育的兒子,站在生活的底層,他為小人物的歡樂而歡樂,為他們的悲傷而悲傷,從書寫故鄉的係列人物散文來看,他一直堅持傳遞著來自民間的聲音,他或許無意為故鄉人物樹碑立傳以求千秋揚名,隻是默默地記敘他們的點滴經曆。這些散文普遍沒有曲折離奇的故事情節,隻是平凡地敘述作家所走過的人生曆程,但是作者的情感太熾熱了,沉潛於民間的人性美在他易於觸動噴發的文思中,化為湧動的激情和滾燙的文字噴薄而出,情感如狂濤巨瀾裹挾著讀者,讓人倍受感染。“情感高原”隱喻著兩層含義:紅土高原上的男子麵對故土母族的深情吟讚;如高原般沉雄深厚的情感散發著濡染經久的力量。
二、地域:散文精神的文化符碼
隨著閱曆的漸增,米切若張把視野投向了更為寬廣的領域,集中精力創作出版了幾部地域文化長卷散文。如果我們把眼光投放到當代文壇,不難發現,曆史文化散文已成為文壇上聲勢浩大的寫作潮流,作家們普遍采用向後看的審美視角,力圖在對舊人物、舊文化的追緬中建構自己氣勢磅礴的話語夢想。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散文創作曾一度淹沒在這種文體的洪流之中,然而在眾語喧嘩之後沉靜下來仔細觀察,卻發現能經得起驚濤拍岸而屹立於江心的高峰巨石實在是寥寥無幾。此種文體不成功的原因之一,便是作家在處理材料的時候失去了基本的評判能力,在精神觸角無法到達的地方往往求助於史料的堆砌,這樣,本該屬於作品背景的材料經由作者的轉述反而成了作品的主體。散文中不乏悲天憫人的作態,不乏豪言壯語的空洞,不乏動輒潸然淚下的作秀,在大而無當的陳辭濫調背後,唯一缺乏的恰恰是作者那顆敏感而真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