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我輕輕合上了眼睛,這一生,愛過,追求過,失落過,幸福過,足夠了。隻是欠你的一生一世怕永遠也還不清生生世世相守的諾言。我要先走了,來不及等你從錦州的戰場上回來,待你安然回來,梅林上飄飛的雪會帶著凱旋的消息來找我。八哥哥,諾兒會在天上守候你,決不食言。耳畔,滿是梵音:“

我問佛:世間為何有那麼多遺憾?

佛曰:這是個婆娑世界,婆娑既遺憾,沒有遺憾,給你再多幸福也不會快樂。

我問佛:如何讓人們的心不再感到孤單?

佛曰:每一顆心生來就是孤單而殘缺的,多數帶著這種殘缺度過一生,隻因與能使他圓滿的另一半相遇時,不是疏忽錯過就是已失去擁有它的資格。

我問佛:如果遇到自己愛的人……”

天命十年,即1625年,我高揚著金色的馬鞭,胯下一騎追風白馬,在科爾沁廣袤的草原上奔馳。

“白雲升遠岫,搖曳入晴空。承化隨舒卷,無心任始終。”我立在馬上,高吟著詩歌,向東遙望著比科爾沁更高遠的呼倫貝爾草原。東來的風將我鬢旁的青絲掠起,一襲湖水藍的騎裝也在風中擺動。

我輕輕側過身,朝向了東南。

“父王、母後、王兄,諾兒想念你們了。”我失落地低下頭,三年前離開朝鮮時的場景便不自覺地浮現出來。當我佯裝開心地踏下正殿景福宮漢最高一級的白玉石階時,王兄猛地從後抱住了我,試圖的堅強霎時土崩瓦解,“諾兒,我的好妹妹,你要好好地活著,我們知道大勢將去,我們的父王隻有將你托付於中國的天命汗,以他們的交情,他定會好好待你。”

“王兄。”我回身緊緊抱住了他,淚早已如潰堤的洪水般不可遏止奔瀉而出,淚眼迷蒙間,父王和母後相擁在一起,無言地啜泣。

“諾兒,到了中國,忘了自己曾是高傲的公主,忘了自己曾華服金簪地接受過萬人的朝拜,做個平凡人便好。”

“父王、母後,讓諾兒留下吧,為什麼要送我走,為什麼將我送離自己的國家,為什麼王兄的話好似我們再也不能相見?”我掙脫開王兄的臂彎,重重地跪在了他們麵前。

父王未回答我,母後隻是垂淚,王兄傻傻地看著我。

當我金色的裙擺剛剛拂過盛京長長的宮巷,母後和兄長的死訊便從我深愛的祖國傳來,父王亦是在被折磨後流放他鄉,定難保得性命。那個自小便待我極為嗬護、承諾保我一世幸福的表兄綾陽君竟踏過我一脈皇族的鮮血坐上了高高的王座。聽聞消息的那一刻我便暈倒在天命汗的書房內,手中緊攥著王兄的血書:“妹妹,好好活著,同王兄的生命一起活著。”未曾想過,那一日,是生離,竟也是死別。

驀地,我忍不住雙手捂住臉,盡情地哭泣,由著馬信步走著。

“臨風想佳麗,別後愁顏,鎮斂眉峰。可恨當年,頓乖雨跡雲蹤。”

隻聽得一句憂傷的詞自一個憂傷的人口中傳來,於是我便止住了哭泣,勒住馬,靜待在原地,心裏納悶怎麼這草原上還有個比我身世更加可憐的人嗎?

果然,不久後,便見一匹黑色蒙古馬自草原西頭而來,一位白衣少年伏在馬背上,手中捏著個酒袋子。

“遣離人,對嘉景,觸目傷懷,盡成感舊。”

又一句宋詞灌入耳中,我雖是朝鮮人,但自幼便隨父王習中國漢人文化,父王說過漢人的文化博大精深,比我們祖先的更久遠綿長。入了宮後,見天命汗和他的兒子們都喜歡漢文、漢俗,便更上心地來學了。

且喜,年紀輕、自小便能過目成誦,便對著少年吟的詩詞極為熟悉。

我拿眼瞅了瞅那匹馬和馬上的人,眼睛似乎有些模糊和疼痛,大概是剛才哭得久了,便不自覺地揉了揉。

再睜開眼看時,那白衣少年已立起坐在馬上,仰著頭開懷暢飲。

“是十四哥。”我興奮地叫出了聲。

他怎麼了?為何如此難過?一個人呆在草原上喝酒莫不是想灌醉自己?

一時間我的心中竟出現了一連串無法解答的問題。

自來到後金,天命汗便將我托付給大妃阿巴亥撫養,大妃和他的三個兒子待我猶如一家人,她會慈祥地把我擁在懷中,讓我輕輕喚她“額娘”,阿濟格,多爾袞和多鐸變成了我名正言順的十二哥,十四哥和十五哥。

哥哥們會帶我在這**四處瘋玩,他們會將編好的紫羅蘭花環戴在我的頭上,嬉笑著說:“這來自朝鮮國的妹妹竟像個花仙似的,不沾半點凡氣。”我漠視一切的高傲在這麼多關愛中慢慢消減,心在變得圓融、變得平淡,也開始懂得回報他人的愛,因此,我與天命汗的三個兒子相處得極其融洽,與親兄妹倒是一般無二。

我再次高揚起金色的馬鞭,衝著十四哥的方向而去。

待到近前,我輕輕勒了勒馬,繞著那黑色蒙古馬轉了一圈。哥哥好像很痛苦,他的淚覆滿了臉龐,平日裏最歡悅的他竟抱著馬兒呢喃自語。

我靠近他,用小手慢慢搭上他的頭,他腦後的辮子已散亂了,在風中飛動。

“萬物的神祗,你能告訴我為什麼這科爾沁草原上姑娘的心如此多變,前一刻,那個身披白色貂裘的姑娘嬉笑著和你在小湖畔漫步,後一刻便將你拋棄,拋入這空曠的荒野中……”

我歪著腦袋注視著哥哥,他像說夢話般在抱怨,接著,哥哥便似乎睡著了,不再言語。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整日說我是個麻煩的妹妹,今日,卻不得不麻煩我帶他回去了。

我翻下馬背,將哥哥的身子扶好靠在馬背上,便牽著兩匹馬兒往回走。這草原好大好大,在馬上尚不覺得,可真的用步行,竟花費了我好長時間。

那一抹晚霞快消失在西方了,我終於回來了。哥哥這一路上都沒醒,沒想到這馬奶酒醉人的能耐倒挺大。

我悄悄溜到十二哥的住處,讓他幫忙把十四哥抬回去,我這小個子可沒那份大力氣。

“千萬別讓父汗和額娘知道了,要不,你哥哥可慘了。”“知道了,我又不是那種專愛打小報告的人,妹妹怎麼能告哥哥的狀。”我含嗔瞪了眼十二哥,他笑著彎過食指,在我的鼻尖上刮過,暖暖的。

“諾兒,你十四哥,他怎麼了,一杯就倒的人倒喝了那麼多酒。”十二哥皺了皺眉頭,瞅著我。

“哥哥竟是個一杯倒,就是我也能喝上兩杯馬奶酒呢!嗬嗬嗬……”

“小聲點,諾兒。”十二哥將食指豎在唇前,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是諾兒嗎?笑得那麼開心。出來說說,讓父汗也樂一樂。”

原本憋著笑的我瞬間石化,看看身邊的十二哥,他衝我搖了搖手,卻悄悄地溜開了。我恨恨地看著他的背影,掀開簾子,出現在了父汗麵前。

帳外,天命汗正彎腰笑看著我。

“父汗。”我清亮的聲音像玻璃般,落滿了一地,小小的一團藍色的身軀撲進了天命汗的懷裏,他伸出的強有力地雙臂將我緊緊抱住。“父王、母後和王兄,你們放心吧,即使你們已去了,但天命汗待諾兒仍如親生女兒一般。”我心裏這般感念著。

猛地,感覺我的雙腳離開了地麵,呀,是父汗將我抱離開了地麵,他轉動著身子,我也像在空中轉動一般,藍色的裙裾在空中舞動著。

“這孩子自從來到這裏,我便覺得很親近,像我自己的女兒一般。”

“父汗,諾兒的確很討人喜歡,初來時倒挺霸道,自從跟在大妃身後便乖巧了許多。這是天命汗的第八子,皇太極。

我瞪了瞪他,吐了吐紅色的小舌頭。天命汗見我如此,笑說道:“小丫頭倒是不樂意你說她壞話呢!”其他人背著話引得都笑了。

“八哥哥,你怎能當著諾兒的麵說諾兒的不是?”我笑嘻嘻地瞟著八哥哥,他也笑回道:“這丫頭,伶牙俐齒的,哥哥以後不說你了。”

他伸手來撫我的小臉,我湊了上去。雖然我不太喜歡八哥哥,十二哥他們和他的關係也不太好,但我想在這皇族中還是不要得罪人的好,且不說八哥哥平日裏待我也著實不錯,時常送我些新奇、好玩的東西,我可不能因著親疏,厚此薄彼。

“諾兒,你十四哥今天究竟是怎麼了?”

晚間,十二哥嬉皮笑臉地湊上來了。

我擺了張臭臉,假裝不理他,心裏氣他那樣大的一個人,為什麼剛剛不害羞地溜得比誰都快。

他見我不理不睬,倏爾從腰間抽出個木刻的小姑娘。他將那木刻小人躺在手心上,將手伸過來,“別生氣,諾兒,我隻是有些害怕父汗會盤問,所以……這個送你了,是我讓科爾沁最好的木工用紫檀木雕刻的,是不是和你很像,是個穿著朝鮮服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