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成長
——讀史蒂芬·克萊恩的小說《紅色英勇勳章》
劉仲
讀一部曆史小說意味著進行一次穿越——這次我們是來到150年前的北美大陸:此時美國內戰正酣,林肯在葛底斯堡解放黑奴的演講言猶在耳,戴維斯就發布了南方邦聯的獨立宣言。我們尚未鳥瞰戰爭大局,就一頭栽進裏士滿城外硝煙彌漫的戰場。在這兒我們領略了槍林彈雨下的美國南部原野風光,見證了血肉橫飛屍橫遍野的血腥恐怖。然後是漫長的生與死相博的特寫鏡頭,其細節之真實,足以刺激人的生理反應……
局勢是嚴峻的,以至於遠在歐洲的馬克思都為“北方佬”攥著一把汗。
我們跟著一對穿藍製服的北方軍行進,時而行軍跋涉,時而掘地為壕;時而困守絕地,時而躍起衝鋒。勇武剽悍的年輕士兵,大多來自迅速膨脹的北方城市,對自由價值的捍衛,表現在對阿伯拉罕·林肯的無限信賴上。與羅伯特·李將軍訓練有素的南軍相比,他們更像是一群烏合之眾。笨拙、魯莽、紀律渙散,一有風吹草動就驚慌失措。但他們最終是挺了過來,穩住陣腳後,仍以英雄主義的堅韌和勇敢抗擊著敵人。戰鬥中,豪言壯語與迷惘抱怨共生;勝利的歡欣和失敗的沮喪交集,玩笑是戰場的點綴,友情是生活的主題。而熠熠生輝的英勇勳章,更是戰士的向往。
隊列中一個名叫亨利的青年士兵引起了我們的關注。他家裏有一個慈愛的母親,還有著四頭產奶的母牛。他向往軍人的榮耀,背著媽媽去報名參軍。當他身穿嶄新的藍軍裝出現在媽媽麵前時,媽媽哭了。但賡即叮囑兒子“要珍惜榮譽,不要做出讓媽媽知道了感到丟臉的事兒。”
這個渴望當英雄的熱血沸騰的年輕人,在等待命令和行軍途中開始胡思亂想。艱辛和枯燥以及對不可知的命運的期待太漫長了,他懷疑自己是否該來當兵。家裏的奶牛棚成了想象中的伊甸園。槍聲一響,他就抱怨“是無情的政府把他拉進來的,現在他們正把他帶出去讓人殺死。”
戰鬥開始了,他從小河溝裏爬上岸,好奇心令他盼望見到戰鬥場麵。“他慢慢地走著,悲哀地望著天空。”一個中尉用劍打他,罵他磨磨蹭蹭,躲躲藏藏。於是趕緊行動起來構築工事。可剛完工就接到轉移的命令。如此這般重複折騰,他火了,懷疑上級指揮能力之餘,在緊張的氣氛中感到窒息。進入一個新地點時,他希望馬上被打死以結束煩惱。
敵人的衝鋒開始了,一個戰友托他將遺物轉交給家人。這個自覺不祥的人“墳墓裏投出來的目光”令他一震。黑壓壓的戰線讓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發現自己被焊在一個共同的人身上,這個人隻受一個意願支配。”
與此同時,“他時時刻刻都意識到自己周圍的戰友們,感到微妙的兄弟般的戰鬥友情。”受戰爭氣氛的影響,他變得異常狂怒,“冒出水皰般的汗珠,覺得他的眼球像發燙的石頭一般就要爆裂,他耳朵裏充滿強烈的轟鳴。”他想像野獸一樣衝上去,掐死敵人。然而他看出自己的無能,像隻被驅趕的羊,一種麻木狀態,統治著心靈。別人的恐懼感染著他,死神在他身邊肆虐,第一個回合勝利的間隙,他清醒過來,感到自己是個優秀的人。
敵人又開始衝鋒了,在弟兄們久盼援兵不至的抱怨聲中,對敵人持久力、技能與勇氣的誇大帶來了沮喪。他看到有人逃跑,突然“臉色蒼白,像個半夜來到懸崖邊突然醒悟過來的人。他吃驚地發現了什麼,也丟下槍跑掉了。”
這是英雄所為嗎?不,這是一個新兵在初次戰鬥中的真實表現。他表情恐怖,狼狽不堪,以為整個軍團都在逃跑。打退敵人的再次衝鋒後,他在心裏替自己辯護,認為自己是“自救”。然而戰友們的英勇令他痛苦。在被問到“你在什麼地方戰鬥”時,他羞愧難言,覺得人人都在以看逃兵的眼色看他。
心靈的煎熬因誤會而加劇:他頭上的血汙成了戰友們眼中的“紅色英勇勳章”。在一片讚揚聲中,他幾乎要崩潰了,虛假的榮譽是如此沉重,他唯有一死來充實這不可說破的氣泡。
戰鬥越來越殘酷,亨利“決心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屈服。某些輕蔑之箭已埋葬在他心裏,使他產生了前所未知、無法形容的仇恨。他清楚地知道,隻有自己死了,遍體鱗傷地倒在戰場上,他才會最後實現真正的報複”——對那些把他看作膽小鬼,給他取綽號的人的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