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成長(2 / 2)

由懦夫到勇士的心路曆程是絲絲入扣,真實得令人心顫的細節描寫散發出強大的說服力和藝術感染力。在這時亨利和戰友們都已戰勝了恐懼,英雄的熱血在胸中沸騰:亨利“一直把鮮豔的旗子扛在前麵,他狠狠地揮舞著另一隻空著的手,同時瘋狂地尖叫著又是叫喊又是請求,催促那些不需要催促的人……顯然他們對槍眼的事絲毫不予考慮,好像自己滿懷渴望的翅膀會將難以忍受的鐵門迅速粉碎。”

命運眷顧知恥而後勇的戰士:挑戰死神的人,成了最後的勝利者。戰鬥結束了,疲憊和饑渴令人癱軟。亨利“艱難地離開了那片充滿血腥與憤怒的戰場,心靈也因此發生變化。他猶如擱下被犁得發熱的犁頭,靜靜朝著長滿三葉草的地方走去,好像那犁頭已不複存在,傷痕像花兒一樣凋謝了。”

於是我們看到這樣一個英雄漸漸遠去的長鏡頭:“他讓自己擺脫了令人作嘔的血腥戰鬥,狂熱的惡夢已成過去。他曾經是一隻在戰爭的炎熱與痛苦中起泡出汗的動物。如今他帶著一個情人的那種渴望轉向寧靜的天空、草地和涼爽的小溪——這是一個溫和而永恒的平安之地……”

真正的英勇勳章——我們的“穿越”結束了。這與其說是一篇英雄故事,不如說是一首心靈頌歌。戰事的推進與生命的成長相輔相成,殘酷無情的靈魂剖白揭示出戰爭的必然結局。一切都自然而然,真實可信,我們不僅從中觀照到人的本質力量和曆史的偉大,還因浸染美的芬芳而走向崇高。

史蒂芬·克萊恩(stepencrane1871——1900):我們這次“穿越”的引領者,美國詩人、作家、一位隻活了28歲的天才。生於新澤西州紐瓦克,著有小說《梅季》、《街頭女郎瑪吉》、《海上扁舟》、《紅色英勇勳章》和詩集《黑騎者》。不像同時代的馬克·吐溫、傑克·倫敦、歐·亨利、惠特曼、瑪格麗特·米切爾那樣走運,他生前大多時間不為自己的同胞所理解,自費出版的《梅季》一本沒賣掉。這部《紅色英勇勳章》還是在英國引起轟動後,才“出口轉內銷”。但當他在自己的祖國為人所知時,人生已走到了盡頭。像可憐的愛倫·坡和狄金森一樣,他的詩才隻是成就了身後名。

應當承認,自然主義文學確實有著巨大的審美缺陷。當我們讚賞左拉們的成就時,往往是看中他們自覺不自覺的悲天憫人的情懷和批判精神。忽略人的社會性、把人當作動物來加以考察以及對事物局部細節的靜態羅列,不可避免地要扭曲生活的本質,影響宏觀整體把握,從而湮滅人類的遠景。然而本書作者詩人的樂觀和激情,在相當程度上彌補了這一點。主人公亨利的內心世界真實而複雜,緊張的戰場感受中有著真切的生命體驗,他的成長拂去了自然主義文學常有的悲觀絕望,揭示了人類將永續發展這個真理。

下麵讓我們來欣賞小說的狀物描寫:

“東方天空上有一片為即將升起的太陽鋪好的黃色雲塊”;

“片刻後軍團離開進入黑暗中,它此時像一隻多腳移動的怪物,空氣沉悶,寒冷有霧,一大片潮濕的草地被踩過時發出絲綢般的沙沙聲”;

“在原野裏紮營,帳篷像奇異的植物很快冒出來。營火好像一朵朵奇特的紅花,在黑夜裏星羅棋布”;

“軍團滑下一個堤岸,滾過一條小溪,悲哀的流水緩緩向前移動,水裏有起泡的黑色眼狀物漸漸變黑,盯著男人們”;

“前麵的散兵把他給懾住了。他們朝著灌木叢和遠處明顯的樹林裏射出的子彈向他述說著一個個悲劇——隱藏、神秘而嚴重的悲劇”;

“毫無畏懼的大炮頑強英勇地發著話”……怎樣的詩情畫意!除了詩人有誰能寫出這樣的錦繡文章?史蒂芬·克萊恩是以生命的律動熔鑄才情,並用真誠寫成了不朽的經典。感謝翻譯家劉榮躍先生,如此優美傳神的文體隻能來自深厚的語言修為。

相信那位時運不濟的美國詩人九泉之下會頜首而笑。

2012年3月10日於四川省資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