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2 / 3)

夏承司冷不丁地說道:“裴秘書,你過來第一天不是說對我這個項目很感興趣麼。怎麼,一點建設性的意見都給沒有?”

裴詩不卑不亢地說:“我以為在老板沒有要求的時候保持沉默,會比較妥當。”

“我允許你說。現在顧問的意思是在音樂廳開業第一天請著名音樂家來演奏。我想請Andre

Rieu來演奏,你覺得如何?”

“Andre

Rieu在歐洲確實相當走紅,一張音樂會前排的票提前一年都能炒到幾千上萬塊錢,他擅長的圓舞曲也很符合柯娜音樂廳的歐洲……”裴詩停了停,“但是,在亞洲知道他的人有幾個呢?”

“你繼續。”

“據我所知,夏先生您建設這個音樂廳的目的是商業盈利,而不是拓展客戶對音樂領域的認知。小資們喜歡的是音樂帶給他們的文藝氣質,並不是音樂本身。所以,在亞洲有品牌效應的音樂家會比Andre

Rieu好很多。”

夏承司點頭,眼角有一絲嘲意:“你很瞧不起這些客戶。”

“品牌效應不一定代表爛俗。久石讓,陳美,都是很優秀的音樂家。”

“久石讓的不適合柯娜音樂廳。”

“那就請陳美,她的爆發力很強,演奏激烈,和夏小姐的成名作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她們的母校都是倫敦皇家音樂學院,如果她們能在開業第一天同台演奏,這對音樂廳對夏小姐都有很大好處。”

“嗯。”夏承司沉默了一會兒,“還有麼。”

“還有,我覺得夏小姐和柯先生的訂婚典禮也可以在那一天進行。”

夏承司抬頭看向她,左耳上小而精致的金色寶石微亮,眼中隻有更重的調侃之意:“不,在那結婚最好。讓夏娜穿上白色的婚紗,在音樂會現場舉行婚禮,再讓新娘的把花束夾著彩虹糖果拋到觀眾席裏去。”

這男人的長相真是說不出的微妙,明明輪廓深邃身材高大,五官和打扮沒有一點花哨的意味,卻總是讓人忍不住想用一個英文單詞來形容他:beautiful。她數度以為美麗與男人味是不可以共存的,夏承司卻將這二者和“賤人”完美地三合一了。

她早該猜到。

這年頭好男人要麼結婚了,要麼就是Gay。連柯澤那種罄竹難書的男人都要結婚了,更不要說是夏承司這台外形美麗的印鈔機。

無論說什麼都會把任何充滿女性特征的事物嘲諷一番,其實夏承司他如此討厭女人,就是因為隻愛男人對吧。

裴詩靜默地看了夏承司許久,緩緩說道:

“夏先生,我隻是就事論事。提出這樣的建議,是因為考慮到夏小姐和柯先生的知名度和影響力。如果你還用狹隘的男權目光來看待事情,那也就不要再讓我為你提意見。”

她說得如此直接,一旁的顧問聽得膽戰心驚頭冒汗。夏承司愣了一下,嘴角漸漸浮現出笑意:“裴秘書,你似乎不怕我。”

“我為什麼要怕你?”

裴詩把圖紙放在桌子上,退出辦公室。

*********

七月下旬。

連續二十多天沒下過雨,霧氣蔓延在空中,呈現著薄薄的牛奶白,將東城住宅區所有蒼翠欲滴的樹葉自上而下罩住。幹燥的風不斷搖晃著它們的枝椏,卻使得空氣變得更加枯涸。

住宅區中搭建的音樂房裏。

韓悅悅放下手中的小提琴,琴弦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微微震顫。她甩了甩因長時間舉琴而發痛的手臂,對著落地全身鏡整理黑色大卷發,瞥了一眼旁邊的鋼琴,百無聊賴地跨過滿地快被太陽烤焦的五線譜,蹲下身從手袋裏掏出梳子,想要好好把鏡子裏快要被汗水淹沒的淒慘女子收拾一下。

可是,不經意她卻看見了鏡子裏多了一個人影,嚇得手一抖梳子都掉在了地上。

“啊,小曲,你要嚇死我啦。”她拍了拍胸口,拾起梳子站起來梳頭,“唉,要練琴一會兒再開始啊,今天好熱,我一個下午沒吃飯也快餓死了。不知道你姐什麼時候回來……”

說到一半,她又看了一眼鏡子裏的人,終於停下動作,慢慢回過頭去:“裴……裴詩?”

看對方沒說話,她驚得立刻捂住胸口:“我的媽啊,你們姐弟倆長這麼像,遲早會把我弄出心髒病的,太可怕了!”

“你又偷懶了。”裴詩斜眼看了一下旁邊的樂譜架,“幾首曲子練得怎樣了?”

韓悅悅長長歎一聲,捉著住裴詩的手臂搖了搖:“好了好了,我的大經紀人,看看這天,你就別責備我了。而且,那些曲子我早就背下來了。尤其是《卡門》,你叫我倒著拉我都沒問題啊。能不能換換別的呢?”

裴詩皺了皺眉:“那你想練什麼?”

“這一首。”

韓悅悅轉身打開筆記本電腦,迅速點開一個存在網頁收藏夾裏的視頻。

緩衝結束後,一道金色的燈光從音樂廳上方打落。

交響樂團員們穿著黑色燕尾服,眾星拱月地將一個白裙女子包圍住。拖地長裙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材,令她看上去猶如北歐神話中走出的女神一樣。她把小提琴肩托架在鎖骨上,右手握著長長的弓,隨著蓄勢待發的前奏緩緩打著節拍……

直到音樂正式進入主旋律,她閉著眼,將弓壓在琴弦上拉下,左手手指仿佛光速般跳躍,幾十音節在短短幾秒內演奏出來!

也是在這短短的幾秒後,整個音樂廳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這,就是現代小提琴曲的裏程碑,全曲總共五分四十秒,前奏和中間停頓處帶著歐洲中世紀的黑暗與宏偉,小提琴演奏部分節奏極快,昂揚澎湃,從頭至尾都充滿了海濤般壯烈的激情。

——《騎士頌》,作曲人兼演奏人夏娜。

“雖然夏娜的性格很糟糕,但她真的是天才!你看她還這麼年輕就寫出了《騎士頌》,我覺得她將來一定會變成莫紮特那樣流芳百世的音樂家!”韓悅悅一臉景仰地看著那個視頻,“所以啊,詩詩,我們也要跟隨時代的腳步走,不能老彈奏那些老掉牙的曲子,該試試新的了。”

這時,另一個清脆的男聲傳了過來:“天才,《騎士頌》之後夏娜寫的曲子都跟韓劇片尾曲一樣,隻知道一個勁煽情,完全沒有藝術鑒賞價值。你看她都回國幾年了,還寫出了什麼有代表性的曲子?成為莫紮特,就是在夢裏也別想。”

裴詩和韓悅悅一起轉過身去。

陽光像無數條交織的金線,從無雲的藍天透過交疊的繁枝,灑在眼前男生的身上。他的頭發蓬鬆而柔軟,像是被陽光烤軟了一樣,隨著一身雪白襯衫融入了夏日的香氣中。

他走近了一些,用一種近乎於小動物的眼神看著裴詩,然後拉了拉她的手:

“我們不用夏娜的曲子。”

“好,不用。”裴詩回答得言簡意賅,卻帶著十二分的寵溺。

他立刻綻開笑容,然後在溫暖的陽光中默默摟住了裴詩。裴詩也微笑著輕輕回抱他,順便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雖然裴詩從來不說,但韓悅悅知道,哪怕是他說出“我們不用夏娜的曲子,我們去把夏娜切成碎片喂狗”,裴詩也會說“好,喂狗”。

韓悅悅終於看不下去,一個勁兒擺手:

“我受不了了,你們趕快分開!長成一樣的人還天天摟摟抱抱的,不覺得難過嗎!”

這個男生是裴詩的雙胞胎弟弟裴曲。他們姐弟倆應該是世界上最相似的雙胞胎姐弟了,不僅有著幾乎完全一樣的臉,連眼神、習慣動作和愛好都有些相似。

韓悅悅迄今還記得第一次看見裴曲時的情景:那也是一個盛夏的下午,裴詩帶她到家裏做客,她剛進入客廳就聽見外麵傳來了《帕格尼尼大練習曲NO.6》。這首曲子是李斯特由小提琴曲《帕格尼尼第24首隨想曲》改編的鋼琴版本,難度係數很大,但演奏者卻很輕鬆怡然地把整首曲子彈下來,讓她立刻想到了阿勞(1)演奏的完美版本。

她以為裴詩家裏住著一位中年音樂家,但走到庭院裏,看見的卻是坐在南港竹柏下方的白衣少年。他對著一架黑色鋼琴演奏,沒有用琴譜垂頭彈琴,劉海擋住了大半張臉,但側臉在薄薄的陽光中依然漂亮澄澈。

當時韓悅悅就想,這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幹淨的男生了。

雖然姐弟倆長一樣,性格卻是兩個樣,相較有些尖銳的裴詩,裴曲溫柔得像個女孩子,外加愛穿淺色衣裳,他們站在一起簡直就像雙生的天使和惡魔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