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娜不由呆住。
原本她這麼說,是認定了裴詩會拒絕,借以拖延時間想另外的法子阻止。誰知她居然這樣輕鬆地就答應了。
當然,驚訝的也不隻是她一個,連夏承司都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神情。
“這個要求其實並不過分。作為韓悅悅的經紀人兼朋友,我覺得如果是在她拿下音樂大賽第一名以後再首次登台演出,會比以新人身份演奏更有優勢。不過,既然在那之前柯娜音樂廳也不會開業,我想在這裏租用一個工作室,就當是給柯氏新人的福利。不知夏小姐意下如何?”
夏娜再一次語塞了。
她根本不知道裴詩在想什麼。在音樂廳租用工作室,豈不是一舉一動都在她監控下了麼?裴詩不可能沒想到這一點,但還是提出了這種要求……
這時,坐在後方的柯澤忽然說道:
“這個提議可行。”
他理了理襯衫領口,緩緩道:“韓悅悅確實不錯,就當是栽培柯氏的新人。”
直到他們從演奏廳出來,快要離開音樂廳大門時,夏娜才總算反應過來了裴詩的語言陷阱——她說了那麼多話,其實最終目的就是把話題帶到“柯氏新人”這上麵。在這之前,她隻是推薦韓悅悅來表演,根本沒有任何人同意過要讓韓悅悅進入柯氏音樂。這樣一來,韓悅悅反而理所當然變成了柯氏的小提琴手,甚至連柯澤也上當了。
夏娜冷冷地看了一眼裴詩。
韓悅悅正在打開琴盒,裴詩拿著小提琴正在耐心地等待。她依然是一副卓然有餘的模樣,就算不說話、打扮平常,也有一種讓人不得不去留意的魔力。
不,這女人折騰不出什麼大事的。韓悅悅不過是個新人,演奏沒有特色,完全和柯詩不能比。而柯詩……
再一次看向她輕握著小提琴指板的左手,夏娜抓緊手中的名牌手袋,雙手挽住柯澤的手臂,柔聲說:“澤,你腿還沒好,要小心點。”
一旁的女主管一臉羨慕地看著他們:“大小姐和柯先生不僅郎才女貌,感情還這麼好,真是太令人羨慕了。”
夏娜笑了笑,將頭靠在柯澤的肩上:“我們以前在英國時的感情就很好。他妹妹不知道因為什麼奇怪的理由離家出走消失了,那段時間澤還很傷心。不過我努力開導他,每天帶他去散心,很快他就從悲傷中走出來了。當時我們還請了個英國管家打理那邊的家,打算以後生了孩子就讓他順便當孩子的英語老師,順便跟他學學地道的倫敦腔。”
“哇,真的好厲害。”
韓悅悅幾乎是和主管異口同聲這樣說著。韓悅悅還一臉花癡地看向裴詩:“英國管家,倫敦腔,我對上流社會的英語最沒抵抗力了!”
裴詩低頭把小提琴和琴弓裝入盒子:“倫敦腔是倫敦工人階級使用的口音,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一般都不會說這種英文,夏小姐的口味果然超乎常人。”
“啊,可是馮小剛的電影裏不是有台詞說‘樓裏站一個英國管家,一口地道的英國倫敦腔’麼?”
“馮小剛沒實地考察亂編台詞。”
“……詩詩你怎麼知道這些?”
“看報紙看來的。”
“原來是這樣。”韓悅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一臉神往地看向夏娜,“夏娜比我年紀大,但皮膚怎麼會這麼好,就跟SD娃娃似的……我就是老化妝,眼角都有細紋了,嗚嗚,我要去打肉毒素去細紋。”
裴詩把盒子蓋好,遞給韓悅悅:
“人類的臉上有四十多塊肌肉,大部分都不能有意識地控製。Botox會令肌肉癱瘓,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麼,如此一來,你不僅能得到SD娃娃的臉,還能得到SD娃娃的僵屍表情。”
韓悅悅呆滯了一下,抓著裴詩的胳膊使勁搖晃:“詩詩你這沒同情心的女人,嘴怎麼這麼毒!”
已至夏末初秋,秋老虎把車道烤得遍地如焚。
北風卷席而過,掀起一股火燒般的熱浪,將綠色的草坪曬成了一個個細細的卷兒。夏承司和彥玲在路邊等待司機把車開來。他不喜歡暖色調的季節,修長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但眼睛不時瞥了一下遠處正在被韓悅悅抓著胳膊亂搖的裴詩。
彥玲看了看夏承司,低聲說:“剛才韓悅悅拉小提琴的時候,裴詩給了不少提示,看樣子說她自己不懂音樂,是謙虛了。”
夏承司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她沒說她不懂音樂,隻說不懂樂器。”
“她的性格挺冷酷的,確實不適合玩樂器。”
過了許久,夏承司才遲遲回了一句:“撒謊的。”
“啊?撒謊?”
再次問,夏承司就沒再回答了,隻是看著停車場的方向。彥玲很好奇,但也不敢再多問下去,隻是看著裴詩,想從她那裏看出點什麼名堂。
這時車來了,裴詩和韓悅悅也加快腳步跟了過來。
保鏢為夏承司拉開車門,夏承司沒回頭直接坐進去,並命令司機把空調開到最大。車開了以後,話癆韓悅悅很想說點什麼,但車裏一片死寂讓她缺乏打破沉默的勇氣。
沒多久,夏承司背對著後座,聲音低沉:“裴秘書。”
“怎麼了?”裴詩努力鎮定地答道。
夏承司側過頭,長長的睫毛下眼神冷淡而沉靜:“其實愛因斯坦也拉了一輩子小提琴,但知道的人卻沒幾個,你知道為什麼嗎?”
裴詩有些莫名,但想了想還是說:“因為他是科學家。”
“他寫出了狹義相對論,提出了能量——質量方程公式,一生很有作為。”夏承司看向她,“但是,這個方程式也很諷刺地讓人類研發出了核武器,所以人們記住了他。”
裴詩的心忽然提了起來。
那個細節,是不是真的被夏承司看見了……
剛才他們一行人出來得太快,韓悅悅到門外才找到時間裝小提琴。在韓悅悅打開琴盒的時候,她幫忙拿了一下小提琴。之前在演奏廳裏她碰到過弓,拿弓的時候她也特別注意過沒用專業的姿勢,可是到這一刻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她卻放鬆了警惕,下意識就把小提琴往右手胳膊和右腰之間夾了一下。
這個動作是小提琴手們拿琴就位時的標準姿勢,懂點音樂的人都知道,也不是什麼大事。關鍵就在於,她剛夾住發現夏承司正在看自己,居然條件反射做賊心虛一樣,把琴放了下來。
一想到這裏,她就又悔又惱,想一頭撞在車窗上死,但還是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倒覺得這和核武器沒什麼關係。很簡單,他在科學上推翻了牛頓的信仰,但小提琴卻沒能超過帕格尼尼,所以沒人知道他拉小提琴。”
半晌,夏承司才背對著她隨口答道:
“是麼。”
裴詩屏住呼吸。
夏承司這算是在試探她,暗示她如果她做得太過火,會引發災難麼?
可是,雖然他妹妹是音樂界的,他本人卻未必會對音樂有這麼多了解。他肯定也不能確定她的真實身份,不然不會一開始就讓她進他的公司。
畢竟以前在英國時,他是屬於那種天天打工勤奮學習的好孩子,和柯澤那群紙醉金迷的公子哥兒大小姐根本不是一個圈子的人。盡管跟她是一個學校,但從來沒有正麵說過幾句話。
印象中,隻有那麼一次……
*********
七年前。
英國倫敦。
深秋潮濕的陰天,國殤紀念日前後,郊外沾滿雨露的巨型海報上寫著大字“Please
remember
those who
don't
return”。市內街上的英國人都穿著黑色正裝,胸前別著黑蕊紅瓣的虞美人小花,追悼那些在世界大戰中死去的英聯邦亡靈。
四區的住宅區裏,柯詩卻在悼念地麵的一堆紙。
夏娜搖搖晃晃地跪在床邊,手中的紅酒潑出來,濺在那疊紙上:
“你看看你哥,今天晚上他要去Mayfair的Party裏私會那個賤女人,我打電話跟他媽告狀,你猜他媽說什麼?”
柯詩看著那一疊無辜的論文和上麵柯澤的名字,歎了一口氣。
這份論文可把她折磨夠了,字數多不說,還要求把小組討論裏的內容寫進去。柯澤根本沒去上過課,她去找他要了外國同學的電話號碼,說了半天才讓對方想起誰是柯澤,告訴他們柯澤得了癌症正在住院,才說動他們給出活動討論的文檔。奮戰了一天一夜,她總算寫完了幾千字打印裝訂好,夏娜居然衝進房裏就來了這麼一手。
柯詩把論文拾起來揉成團丟掉,又對著電腦重新打印了一份新的。
夏娜已經很醉了,說話也含糊不清:“你看,我把他家幾十萬的好酒都……都快喝完了,他卻一點也不心疼,他還送那女人愛馬仕……嗝,我跟他媽說他送那女人愛馬仕啊,你猜他媽說什麼,說叫我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