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樂章(3 / 3)

“我的新秘書。”

“新秘書?記著你和源小姐還有婚約,別天天在外麵鬼混。”

原先裴詩以為既然夏明誠是花花公子,那性格應該也多多少少有些油腔滑調。可是事實說明了,有什麼樣的爹就有什麼樣的兒,夏明誠和夏承司不僅長得像,連說話的腔調都很像,至始至終一板一眼態度冷漠。因此坐在一旁的源莎聽見他說“鬼混”這種話,竟一點怒氣都沒有,隻是小兔子一樣畏畏縮縮地坐在原處。

“知道了。爸你早些休息,我先上樓拿一些文件。”

夏承司剛想上樓,卻又被夏明誠叫住:“慢著。我話還沒說完,你急什麼?”

夏承司隻好停下腳步。

夏明誠盯著夏承司,口吻不容置疑:“我聽說最近公司買了一塊地,投了不少錢進去,結果是開發商規劃範圍之外的,有這麼回事麼?”

這件事裴詩略有耳聞,隻是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夏承傑。夏承傑似乎有些緊張,伸手推了推黑框眼鏡,好像呼吸都繃在了胸腔不能提起。

夏承司沉默了片刻,與自己父親對峙著:“是有這麼回事。”

“我還聽說,虧了不少。”夏明誠點燃一根煙,眯著眼抽了一口,“是麼。”

夏承司提起一口氣,有些無奈:“是。”

這時,夏太太終於忍不住插話了:“明誠,阿司一直在忙音樂廳和酒店的項目,房產方麵都是阿傑在負責。阿傑可能對地產業還是不大在行,好在虧損也沒太大,以後慢慢學習總會做好的。”

“這些我都知道,你插什麼嘴?”夏明誠皺著眉揮了揮夾著煙的手,連看都沒看一眼自己的夫人。

夏太太雖然溫婉動人,看樣子也是個情商很高的女人。但裴詩向來眼光犀利,還是從她眼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厭惡情緒。

西方的科研組織曾做過一些調查,一對夫妻在接受采訪時如果一方,尤其是女方露出微微嫌棄的眼神時,這場婚姻往往持續不過四年。

但在這樣的家庭,委曲求全似乎早已成慣例。夏太太沒再多嘴,隻是推了推看向他們有些迷茫的小兒子,和他繼續玩遊戲。

夏明誠的嚴厲絲毫沒有瓦解,吐了一口煙,麵容在煙霧中模糊不清:

“夏承司,你早就代替你哥成了執行董事,現在他是給你打工的,你才是做決策的人。你是不是沒長腦子,文件看都不看就這樣批過了?”

夏承司看著他,長時間一語不發。

裴詩卻愕然了——這世界上敢這樣和夏承司說話的人,也就隻有夏明誠了吧。

這一刻,空氣都像是凝固了一般。隻有掛在牆上的西式吊鍾嗒嗒作響,才提醒了人們時間還在流走。

過了很久,夏承傑才有些不確信地開口,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爸,這件事……這件事是我處理不當。當時合作方跟我說這是黃金地段,投資樓盤一定可以翻倍賺錢。我向承司提出來的時候,他告誡過我,是我非要堅持……”

“這事和你沒關係。”夏明誠打斷了他,又繼續抽煙。

夏娜似乎很早就想說話了,但大哥二哥她都喜歡,也不知道該幫誰好。

夏承司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他的訓話結束。但過了很久,夏明誠再沒有責罵他,隻是靜靜地把煙抽到了還剩1/3處,把煙頭在煙灰缸裏掐滅:

“我覺得你還是不行。”

夏承司連驚訝的表情都沒有,隻是揚了揚嘴角,似笑非笑。

夏明誠有些疲憊地靠在沙發背上,長歎了一聲:“你的股份,我會轉到你妹那裏去,剛好她也快結婚了。你現在幹好自己手上的工作,等你哥學到東西再說以後的事。”

“知道了。”

夏承司淡淡地答道,徑自上樓拿文件了。

作為一個姐姐,裴詩知道,對年幼的孩子和男人絕對不可以說出“你不行”這種話,不論他犯了什麼錯,都必須說“真不錯,你可以更好”或者“太厲害了,繼續加油”。

她不知道夏明誠是什麼時候開始對夏承司這樣的,但即便是成年人聽見這樣的話,心裏也會很難受吧。更何況,這個父親的偏袒顯而易見到讓人想忽略都難。

然而,夏承司很快拿好文件下來,帶著她一聲不吭地出去,竟從頭至尾都沒有一點情緒失控的樣子。

他把裴詩送到車邊,跟司機交代送她回去。

裴詩剛想進入車裏,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承司!”

星空像是沾滿了露水,將迎麵走來的源莎罩在濕潤柔和的銀白之中。

她還是瘦高而白皙宛若歐洲宮廷中的貴族,一向漠然的眼中卻多了幾絲猶豫:“承司,你還好吧?”

夏承司轉過身,簡短地答道:“沒事。”

“夏叔叔真的好過分啊,怎麼可以這樣和你說話呢……”源莎想了很久,輕輕咬了一下下唇,等了半天沒有得到對方反應,又繼續說道,“可是,他剛才說的話隻是氣話吧?”

“什麼氣話?”

“說要收回你的股份……的氣話。”

“不是氣話,他向來說到做到。”

源莎似乎已經極力在控製自己的情緒了,但粉色的唇瓣還是因為緊張恐懼而往回縮:“這,這個意思你不懂嗎,他是想讓你當CEO,等把你哥哥栽培出來以後,就要把你撤下去,到時候你會一無所有啊。”

“隻是不控股而已,你放心,不是大事。”

漆黑的夜空上鋪滿了細細的星辰。

億萬千裏外的天體彼此輝映著,用自己的力量照亮了藍色的地球上每一個角落。

源莎低垂著頭站在夏承司麵前,個子剛好到他的肩膀上麵一些。這樣麵對麵地站著,兩人都如此高挑美麗,讓人有一種他們瞬間變成世界中心的錯覺。

但是,她再次抬起頭看向他的眼神,卻多了一些尖銳:“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拖住我麼?”

夏承司蹙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源莎握緊雙手,手指微微發抖:

“你爸剛才在裏麵都說得很清楚了啊,他會讓你哥當執行董事,將來繼承盛夏集團。你這樣一無所有和我在一起,是在耽擱我的青春知道嗎?”

“不會一無所有,我依然會有收入,送你的東西也不會少……”

“你簡直是太可笑了!”源莎提高音量,眼睛瞪大,“誰稀罕你送的那些東西啊,那些東西要我爸媽都會買給我!我現在已經有這樣的平台了,不可能因為你而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

她指著自己的臉,連氣也不換一下就繼續憤怒道:“我什麼都不缺,要什麼有什麼,追我的有錢男人也一大把,你以為我是為什麼要如此將就自己和你在一起,要天天等著你那不到五分鍾的電話?夏承司,我告訴你,你最好讓你自己配得上我!否則,我立刻甩了你和你哥在一起,剛好他也喜歡我很久了!”

夏承司揚了揚眉,漫不經心道:“那你就跟他在一起好了。”

源莎白淨的臉慢慢湧起一層羞紅,她憋著氣,低聲說:“你爸說你不行,還真沒冤枉你。廢物。”

她眼中含著不知是羞是怒的淚水,轉身走了。

“送她回去。”夏承司回頭對司機說道,然後看向裴詩,“明天記得把文件送過去。”

裴詩坐下來以後,又從窗口看了一眼夏承司:

“夏先生……”

夏承司彎下腰,從車窗口看向她:“怎麼?”

裴詩凝望了他一會兒,見他還是完全無動於衷的模樣,隻好輕聲說:“……沒事。請早些休息。”

“嗯。”

星輝中他的輪廓分明而冷靜,就像是戴了一張完美漂亮的麵具一樣。

她忽然想起,裴曲是個溫柔的孩子,平時連殺魚殺雞都不敢看,但是玩《星球大戰》大戰的時候,他卻永遠不會覺得被殺的衝鋒隊員值得同情。那大概是因為他連他們的臉都看不到,更不要說他們痛苦悲傷的表情。

或許,對一個戴了麵具的人,就算有一天他被你殺死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曾經傷害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