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樂章(1 / 3)

18世紀初葉,意大利正歌劇從沒落走向了消亡的盡頭。然而,隨即而來的格魯克歌劇的改革,卻在當時的音樂界掀起一陣颶風,再次複蘇了歌劇藝術的輝煌。

不要害怕從黑暗中走過,因為黑暗的盡頭永遠是光明。

*********

秋季。

炎熱的天氣離去後,世界瞬間安靜了不少。白樺的枝頭披上秋色的大衣,路邊的美國紅楓猩紅似血,呈現著幾欲燃燒的氣息,一路延伸至道路的盡頭。

高樓如叢林的城市,瀝青的路麵,來來往往的轎車……都猶如鑽石般恒久閃耀,卻又因為恒久而永不蒼老,機械得千篇一律。然而,秋色一夜間襲來,金紅交錯著,讓人這才想起遙遠的往事,薄暮中的童年。

裴曲的臥房裏傳來了優美的鋼琴聲。

怎麼都沒想到森川少爺會親自來家裏探望他們,而且還在鋼琴旁邊指導裴曲。因為在森川組的身份,他從來沒有公開演出過,但裴詩和裴曲都認定了一旦他在音樂界出道,地位一定會像醫學界的希波克拉底,輪船裏的鐵達尼號。

能得到森川光的指點,裴曲簡直樂壞了,像隻小兔子一樣屁顛屁顛地跳回房間想拿琴譜,卻被裴詩按下來說她來找,讓他抓緊時間跟森川少爺學東西。

找到了五線譜,裴詩正想拿出去,卻看見了韓悅悅留在這裏的小提琴——她居然就這樣把它倒扣在桌麵,上麵還壓了一本琴譜。

這丫頭,好像永遠都不懂如何好好保護樂器。

裴詩長歎一聲,走過去把琴譜拿下來,又將小提琴翻過來,再把丟在椅子上的弓拿起來打算把它們裝回琴盒。

自從她想清楚放棄那隻胳膊,要竭力栽培韓悅悅以後,她就再也不懼怕觸摸小提琴了。然而,五年來,這似乎是她第一次與小提琴獨處。

這把琴並不昂貴,但很新,麵板在秋光中微亮,兩個F孔就微微勾著,就像是隨時會跳動音符一樣。

她坐下來,把小提琴平放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用指尖輕輕撥了撥G弦。

低沉的單音震顫了麵板,像是琴中有一個小小的魔法世界一樣,長長地回蕩。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用左手食指按住G弦又撥了一下A音,再添加中指,按下B音……隨著手指按動,音階慢慢增高,她從G弦一直撥到E弦,再從E弦慢慢撥回G弦。

聽著麵板下連貫動聽的簡單音調,裴詩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霎時間,好像下麵那個魔法世界也變得五彩繽紛起來……

她依然深深記得父親說的話。拉小提琴的人,不可以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右手的弓技上,弓隻是輔助而已,左手控製的弦才能流露出完美的音樂。

所以,她努力地練習左手的動作。兒時的記憶也如此深刻,手繭是從內長到外的,每次摸上去都像是打了麻藥一樣又硬又難受,再次按弦的時候痛得幾乎無法下手。她從最開始哭著跟爸爸說不要繼續了,到爸爸死去後咬牙忍痛倔強地按弦,直到小手痛得連拿東西都拿不住……如此反反複複,才有了伴隨了她十多年左手指尖上的厚繭。

此時,再摸摸左手指尖,那些繭子已經軟化了很多,快要消失了。

裴詩輕輕地撥著弦。

窗外沼澤楓翩然飛舞,一片片落下,都像是在預示著一場生命旅途的結束。

秋風四起,卷入窗欞揚起了她臉頰兩側的長發。她凝視著這把陌生的小提琴,眼中那麼多的溫柔,都仿佛變成了隻屬於她的一廂情願。

“森川少爺,你怎麼站在這裏不動了?”

忽然裴曲的聲音從門外響起,裴詩手中小提琴也鋥地發出刺耳的聲響。她猛地站起來,琴弓被碰掉在地,自己也差點摔了琴:

“組長,你要嚇死我啊。”

森川光握著文明杖站在房門前,穿著複古的高領襯衫,外麵披了一件黑色皮草大衣,渾身散發著溫潤如玉的氣質,讓令他手裏的可樂罐子也變得比人頭馬XO還要高貴。

森川光對著她的方向笑了笑:“我隻是去廚房丟垃圾,聽你在調琴不好打擾你。”

“啊……是,是啊。悅悅把琴倒扣在桌子上,弄得微調器全部亂掉了。”裴詩趕緊又裝模作樣地撥了一下琴弦,嚴肅地對裴曲說,“小曲,你怎麼讓森川少爺一個人出來丟東西啊。”

裴曲扁了扁嘴:“我也不想的……他非要我把剛才那一段重練,練好了才能離開座位……”

“我找到曲譜了,趕緊回去。”

三人又一起回到裴曲的臥房。

森川光坐在鋼琴前,讓裴曲把琴譜翻到了指定頁數,然後十指放在琴鍵上:“小曲,你看第二節,這樣彈會不會更有節奏一些?”

他的手指十分修長,大拇指上的銠戒指更襯得他皮膚白淨。不過隨性地彈了幾個音,戒指也隨著移動熠熠生光。彈琴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像是真的可以看見那些起伏的琴鍵一樣。

裴曲認真地點頭,像是個乖學生一樣認真聽著。裴詩看著他們無奈地笑笑,打開電腦和瀏覽器,準備查郵箱。

但是,首先進入眼簾的照片卻讓她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那是一把被陳列在保險玻璃櫃裏的白色小提琴,側板上還有一個因為倫敦那次意外事故被撞壞的缺口。這把琴裴詩從小拉到大,一眼就認出來了。

伴隨著照片的新聞標題是:“匿名人士拍賣裴紹生前最後遺物,專家鑒定小提琴售價將超過百萬”。

讀完整個新聞以後,裴詩的手指都有些發涼。

她又看了一眼正在彈琴的裴曲和森川光,想了很久,還是決定保持沉默。

翌日早上。

盛夏集團執行董事辦公室。

看了一眼站在門前守衛般等候的裴詩,夏承司自行繞過她,推開門走進去:“有事進來說。”

裴詩把一堆文件順次放在夏承司的桌子上:“這是上個月音樂廳的財務報表,這是年終總結報告校正版,這是楊董上周寄來的新合同,這是徐總監叫我轉給你的賬單……”

夏承司脫下外套,掃了一眼桌麵的文件,揚起一邊眉:“怎麼,不想幹了?”

“不,我想和您簽長約。”

“長約?多久?”

“十年。”

聽見對方不動聲色說出這麼大個數字,夏承司饒有興致地看向她:“看樣子你有其他條件了。”

“簽約金三百萬,一次性支付,工資照舊。”

“裴秘書,好大的胃口。”夏承司靠在辦公桌前,“你認為你一個秘書值這個價麼?”

“不過是應聘秘書,不代表我就隻能當秘書。”

夏承司想了想:“說得在理。不過,如此一來,雙方都得承擔風險了。這意味著十年裏,你哪怕一事無成價超所值,我也得養著你。相反,不論你的能力提升有多大,十年裏都隻能聽從我的安排。你確定要簽死了合同?”

“是。”

夏承司坐到辦公桌前麵,一邊看文件一邊說:“那好,你擬定一份合同,找HR部門看過,打了水印以後拿到我辦公室來。簽約金我親自轉給你。”

完全沒想到夏承司居然答應得如此幹脆,連價都沒砍一下,不愧是公關意識強大做慣決策的Boss。裴詩心中有些感激:“夏先生,謝謝你。”

“是我謝你才對。”夏承司總算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嘴角有淡淡的笑容,“三百萬買一個人的十年,不虧。”

*********

一周後。

拍賣會場。

十八年後,裴紹的號召力依然不減當年。這一天來參加競標的不僅有許多大腹便便的西裝外國人,一身雪白套裙的短發女CEO,由保鏢助理護送的墨鏡明星,甚至連夏娜柯澤也來了。

在低聲的交頭接耳中,拍賣師和大家一起等候壓軸標物的到來。

終於,展示員抱著一個透明保險櫃來到拍賣師身邊。

這是一個係著深紅領帶的英國小夥子。他嘴唇緊抿眼神嚴肅,戴著一塵不染的白手套,像是對待出土文物一樣,用鑰匙現場打開保險櫃,再把白色的小提琴小心地高舉起來。

會場裏頓然一片肅靜。

夏娜盯著那把小提琴看了一會兒,低聲對柯澤說:“我怎麼這把小提琴……和你妹那把這麼像?不過這一把上麵有缺口。”

柯澤沒回答。

從進來以後她連大衣手套都沒脫,一直一副坐不住想離去的樣子。

拍賣師指了指小提琴,開始緩緩介紹:

“今天最後一個標物,是著名音樂家裴紹最後的遺物,小提琴‘白色尼尼微’。尼尼微是西亞古城,其宏偉程度可與巴比倫媲美。前8世紀至前7世紀藏有古美索不達米亞史中珍貴的泥板文獻,上麵記載了世紀前爆發的遠古洪災。三十六年,裴先生首次參加威尼斯的小提琴大賽,在比賽中與他神秘的初戀情人邂逅,兩人竟不約而同在回歸路途上尼尼微遺址中再次偶遇,並陷入愛河。十九年前,裴紹陷入人生低穀,寫下了著名小提琴曲《尼尼微的回憶》,並以遠古洪災的龐大悲壯為靈感,請人製作了這把白色小提琴。所以,這把琴的特點是聲音響亮,適合演奏磅礴的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