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樂章(2 / 3)

裴曲怔了一下,很快有些無奈地笑了:“姐,你要多吃一點哦。”

晚飯過後,裴詩送森川光下樓,再回來看見裴曲縮在客廳的沙發上,雙目無神地看電視。他沒有開燈,熒屏的光在他臉上照下一道又一道的彩光。直到她在門口站了十多秒,他才低聲說道:

“姐,我不想參加決賽了。”

“為什麼?”

“我沒信心。”裴曲半眯著眼睛,顯得有些疲倦,“我肯定會輸的。”

裴詩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複賽裏的分數是最高的,怎麼可能在決賽輸掉?”

裴曲答不出話來,隻是又往沙發裏縮了縮:“……我就是不想參加了。”

裴詩沉默地走到他身邊坐下,把一張信紙舉起來:“是因為這個麼?”

黑色的雲朵緩緩遊動,已蓋住了月亮,就像是魔鬼的手蓋住了蒼白的臉龐。裴曲的臉也變得蒼白,隻剩下了電視屏幕照來的燈光。

那張白色的信紙很大,上麵卻隻有電腦打印出來的一行字:

小曲,那首《練聲曲》很寂寞啊,你是否想起了泰晤士河最後一班遊輪上的月光?

裴曲的嘴唇也開始發白。

像是一切美夢都消失了,一切幻覺也都消失了。殘酷撕裂黑暗滋生而出的,是□□醜陋的真實。往事的記憶化作了黑夜,從高處虎視眈眈地擁抱著他。

“寫信的人,是夏娜麼?”裴詩壓低聲音問道。

裴曲隻是遲鈍地搖搖頭。

“那到底是誰?”

裴曲還是搖頭:“姐,別問了。”

“小曲,這件事我們必須麵對。當年你不計較就算了,但現在被人再次提起,就不能再造成更多的傷害……複賽那天我遇到了柯澤。當時他過來抱我,我看見了牆角跟過來的夏娜……”裴詩覺得身體發冷,但還是殘忍而冷漠地一字一句問道,“當年遊輪上的那些人,到底是誰指使的?你覺得是不是?”

她如此咄咄逼人,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劍,直刺入裴曲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他的嘴唇微微發抖,已因緊張而有些幹裂。他凝視她的眼許久,終於用力搖搖頭:

“別問了。”

“小曲,我不希望你再……”她扶著他的肩,死死地盯著他,“你告訴姐姐,你覺得是誰指使的?”

裴曲身體抖得更厲害了,額上甚至滲出薄薄的汗。終於,他提高音量吼道:

“別問了!!”他終於崩潰了,臉因情緒激動而變得通紅,眼中也流出大顆大顆的眼淚,“姐,我求求你!不要問了!!真的,我求你了……我不想說,求求你……”

裴詩被他的反應震住。

但很快,她抱住他,緊緊地摟住他瘦削的身體——

“對不起,小曲。”她緊鎖著眉,眼眶紅得像兔子,“都是我的錯。姐姐當年明明答應過爸爸要保護你,可是姐姐還是這麼沒用……如果當時受罪的是姐姐就好了……”

烏雲悄悄走了。

月光拉長他們地麵的影子。

整個房間卻像是荒涼的空殼,隻裝了兩個透明的靈魂,以及漸漸侵蝕靈魂的,黑夜鈍重的呼吸。

*********

全國音樂大賽小提琴決賽。

第一輪第一項是炫技曲。參賽者可以從帕格尼尼三首隨想曲裏任選一首表演。

除了前台的演奏樂,賽場後台裏,數十個小提琴手來來去去,小提琴撥弦聲、擦弦聲和琴盒開關聲像是雜亂的交響樂充斥著偌大的房間。

韓悅悅看著裴詩用鬆香替她擦弓毛,自己調琴的手卻有些顫抖。裴詩沒有抬頭,但也聽出她撥弦的聲音有些不對,於是淡淡說道:“悅悅,又開始緊張了?”

韓悅悅似乎很想表現得灑脫一些,所以捏捏臉說:“我哪裏是緊張,是那些攝影師把我的臉拍得好大,我在想要不要去拔牙瘦臉。”

裴詩的目光隨著鬆香在弓毛上移動而移動:

“拔一顆牙會減少22%的咬力,拔兩顆減少一半,拔三顆就隻剩37%。拔完了天天喝稀飯吧,還可以減肥。”

“你又開始笑我!”韓悅悅氣餒地靠在牆上,“如果出問題,肯定會被觀眾罵死的。”

裴詩輕輕吐了一口氣:“悅悅,你太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了。”

韓悅悅有些賭氣地撅了撅嘴:“怎麼,這都有錯嗎?”

“如此在意別人的言論,是因為你不知道自己是誰,需要他人的評價來組成對自己的認知。如果人家覺得你好,你就覺得自己好,人家覺得你壞,你就覺得自己壞,那恐怕你一輩子都會這樣焦躁,畢竟人的想法總是在變,不是麼?”

“你說的對。”韓悅悅揉了揉自己的卷發,“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我,我總是惹你生氣。”

裴詩吹了吹琴弓,把它遞給韓悅悅:

“你會變成非常優秀的小提琴家。”

韓悅悅的眼神瞬間變得清澈起來:“……真的?”

“是。”

雖然裴詩還是和以往一樣,連多幾句安慰的力氣都省了,但就這一個“是”,讓她瞬間變得充滿了勇氣。她握緊琴弓,用力點點頭:“詩詩,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帕格尼尼的第十七首隨想曲。

完全展現左手超難度技法的曲子,一弓下來最多連至36個音符,不帶任何感情卻能帶給人震撼的真正藝術音樂。

韓悅悅總覺得這是三首帕格尼尼參賽曲裏最簡單的一首,她的動作也快,但彌補不了手不夠大的缺陷,兩根手指距離的擴張動作總有些跟不上,演奏這首曲子比大師們慢一些。尤其是第一小節在G弦和D弦的手指間距,一直是她的大問題。

因此,這一天的比賽,從剛開始裴詩就很注意韓悅悅的技巧。

但韓悅悅的表現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開頭不僅速度比以往快了很多,沒有錯音,甚至在演奏降G和降E的雙音和弦時,二把位的位置都找得十分準確,整個開頭起地得從容不迫,幹淨利落。

裴詩有些驚訝地看向台心的小提琴手。

她身穿不規則邊曳地紅裙,腳踩火焰跟紅底鞋,如果不是架著小提琴,你就算說她馬上要去給Gucci拍雜誌硬照都有人相信。

然而,在自己忙於工作的這段時間,她不知默默地下了多少苦功……

雖然這首隨想曲依然不夠完美,但最後評委給她的得分,卻比裴詩預料的要高上很多。

裴詩站在帷幕,忽然心裏有了一些期盼。

——或許,這個音樂大賽第一名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拿到的?

第一輪第二項是在十首名曲裏選一首演奏,韓悅悅選了柴可夫斯基的《旋律》。

之所以會選這首曲子,後麵還有一個淵源:柴可夫斯基出身貧困,並不是一炮走紅或天賦異稟的音樂家。他曾經有過九個星期的短暫婚姻,又在離婚後得到了大亨遺孀梅克夫人經濟上的支援。他們一生相互通信1400多封,卻又遵循了約定從未見麵,直到彼此在同一個時間段死去。

柴可夫斯基剛從壓抑的情緒中解放出來時,一邊與梅克夫人通信,一邊寫下這首《旋律》,因此整首曲子充滿了淡淡的憂傷浪漫氣息。

韓悅悅一向喜歡偉大的感情,不論是親情、愛情還是友情。

所以,相較帕格尼尼炫技的曲子,她能更擅長演繹《旋律》,就連揉弦的手指也感染上了一份柔和的色彩……

台下的觀眾聽得如癡如醉,連評委們都投來了肯定的眼神。

裴詩心裏的期待更多了一些。又同時收到一條微信。

看見上麵那個字“司”,也不知是不是離優美音樂太近的緣故,她忽然覺得腳底都變得有些輕盈,快速打開那條信息,點了點屏幕上的對話氣泡。

“裴秘書,小提琴決賽你是忘了麼。”

裴詩立刻按住錄音按鈕,頓了一下:“連夏先生都主動來提醒的大事,我當然不會忘。”

“沒在電視上看到你。”

裴詩呆了一會兒,之後居然不由自主笑得眼睛都彎了:“又不是我參賽,怎麼可能看得到?我在後台。不過,你居然在看直播?”

夏承司直接跳過了她的問題:“韓悅悅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