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沒能去成北京,也沒去成上海,顏慕覺得自己就猶如一隻蓄勢已久的蠶繭,在迫不及待的終於等到了化蝶的那一刻時,卻不小心折斷了翅膀,掙紮了一次又一次,最後連僅有的殘翼也終於被時光磨得消失殆盡,不得已掉進了冷暖的世界,傷口遲遲不肯愈合,終於在某天徹底丟了之前的驕傲,在陌生和無措中愈發顯得狼狽和不堪。父母終於失望,自己也不再掙紮,二零零八年的夏末秋初,顏慕拖著行李站到了C大的校園裏,這原本是兩年以前就能直接來上的學校,兜兜轉轉,最後卻還是回到原地。
隻是,那已遠遠不是二零零六年的原地了。如果說當時就接受保送,也許直到現在顏慕還能帶著不曾丟失的光芒在平坦的道路上向前奔走,眾人眼裏,她還會是那個完美的顏慕,讓父母驕傲的好女兒。
可是沒有如果。是的,一切都已經改變。到了二零零八年,距離二零零六年不過相差了兩年的時間,十九歲的顏慕卻已淪為了學校裏再普通不過的女子,沒有了十七歲的光芒。那個過去的自己搖搖曳曳地存活在記憶裏,仿若不太真切的影子,除了自己偶爾惦念,恐怕,任誰也不能再把兩者聯係起來。二零零八年的顏慕,已經沒有了喬延在身邊。
造化弄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4
喬延一直催促顏慕去洗個熱水澡然後去好好補補覺,但是顏慕死活不肯現在就去。兩天一夜的火車硬座確實讓她飽受折磨,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格外珍惜與喬延相見的這段時間,也許是這幾年養成的不確定讓她總有種馬上就會失去的恐慌感,所以她還真有點怕一覺醒來才發現這不過隻是個夢境而已。醒來之後她從不曾到過上海,也不曾見過喬延,所有的生活仍舊一潭死水沒有起伏。
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喬延親自下廚,顏慕倚在廚房門口看他淘米切菜,樣樣都做得有板有眼,沒有想到這個曾經的家務白癡竟然也會有如此賢惠的一天,顏慕忍不住感歎。
“你想象不到的地方還多著呢。”喬延板著臉,話語裏卻有掩蓋不住的得意。
高中時兩個人常常一起吃飯,同喝一碗粥的時候也有,那時候都還年輕,正是青春肆意的年紀,又是王子和公主的完美一對,於是恨不得把心底裏滿滿的幸福溢出來給所有人看到。如今兩個人又坐到了一起,幾個菜都是顏慕的最愛,沒想到喬延竟然都還記得,顏慕心裏湧起一陣感動,吃到嘴裏的土豆塊卻變成了苦澀的味道。
“顏顏,你為什麼會突然來上海?”他終於問她。
她無以對答。任何的理由說出來都顯得蒼白無力,“我很想念你”這樣的話又讓她有何顏麵說得出口。以他對她的了解,自然從她閃爍的眼神裏看得出一二,但是他裝作不知道,便要她回答,可是最後她終究選擇沉默。
他看得出她這些年過得不好,皮膚雖然還過得去,卻顯得蒼白病態,頭發已經長得很長,但是缺乏打理而顯得憔悴淩亂,讓他深陷進去的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如今也似乎快變得幹涸。她咬著筷子,不說話。喬延歎了口氣,對她,他一直都那麼無奈,隻要她眼神裏流露出一點點慌亂,他都會心生不忍,三年前一樣,到了如今,也仍舊沒有改變。
他伸手去替她揩臉上沾到的飯粒:“你呀,吃東西就像小豬一樣,每次都要弄得滿臉都是。”他的動作太過細心太過溫柔,把她的記憶一下拉回到了零六年的那個夏天,那時候他曾眯著眼睛微笑著看她小口小口地吃完冰鎮西瓜,然後輕輕地擦去她嘴角的一粒西瓜籽,並且告訴她“我真怕你一個人撐不下來,隻要你說,我就留下”。難過的情緒不可抑製地排山倒海而來,眼淚終於冰釋,顏慕抽噎著有些語無倫次:“喬延,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直以來喬延最怕看到她的眼淚,每次看到她哭他都覺得世界末日般糟糕,麵對突然崩潰的顏慕,他顯然有些手足無措,最後,他低頭吻了她。吻得很慌亂很霸道,好像是想把她吃進肚子裏,卻又怕傷著了她,吻得很無奈很悲涼。時間就這樣被拉長,世間所有的喧囂都頃刻遠去,顏慕睜大了眼睛,臉上很驚恐,腦袋裏卻一片空白,就連眼淚也忘了掉下來。慢慢地,她閉上了眼睛。
吃晚飯喬延借口有事要出去,顏慕自然不阻撓。他的吻來得突然,兩個人都需要好好理清自己的頭緒。顏慕去浴室裏洗澡,熱水讓她清醒過來,此行她並不奢望挽回什麼,但她感覺得到喬延還是在乎她的,僅這一點便足以彌補她不遠千裏跑來。“何必想太多呢,至少你已經知道,他並不是徹底忘了你。”顏慕自言自語,即使是自己說出的話也能讓她感到愉悅起來。
把喬延的T恤當成睡衣穿在身上,然後躺進了他暖暖的被窩裏,顏慕的滿足感一下就躍了上來,很久以前她也曾認定以後會和喬延過上如此平靜的生活,一起逛街一起做飯一起看電視,晚上在他的懷抱裏沉沉睡去,她想要的,不過隻是這麼多,沒想到這些微小的暖,竟也成了她不可觸及的遠。這個男生已經漸漸有了可以稱為男人的穩重和魅力,他正在越來越好,前途一片光明,而自己呢?想回到過去都已不可能。他們似乎已是兩條相交過的直線,未來隻會越隔越遠,不再有相交的機會。顏慕在睡夢裏潸然淚下。
5
睡得迷迷糊糊地聽到門鈴再響,以為是喬延忘了帶鑰匙,顏慕急急忙忙地跑去開門,情急之中,連拖鞋反穿了也不自知。首先看到的卻是一束紅紅的玫瑰,然後是花束後麵突然伸出來放大了的一張臉,以及一聲故作恐怖卻依舊清脆的“大喬喬!”顏慕著實被這突發情況嚇得不輕,待雙方看清楚之後,兩個人都明顯一愣。
“你是大喬喬……呃,喬延的親戚?姐姐?妹妹?”那女孩疑惑地望著顏慕,自顧猜測開來。
不清楚她的身份,顏慕也不敢捏造,隻得保守地回答說:“我是他朋友,過來看看他。你是?”
“朋友?以前的同學吧?”看到顏慕點了點頭,女孩眼珠子一轉,甜蜜的笑容躍了出來,“嘿嘿,我就說嘛,不是女朋友就好。對了,麻煩你先讓讓,我得先去把花換了,這樣才能多保持幾天,不然花就要死啦。”
顏慕急忙閃開身子讓她進去,隻見她甩掉鞋子就往客廳跑,光穿著襪子,連拖鞋也不換,她把茶幾上的花束跟帶來的玫瑰花換上,然後用口袋把舊花束包好放進垃圾桶裏,又往花瓶裏添了些水之後,終於拍拍手說了一句“OK,大功告成!”回頭看到還站在門口的顏慕,急忙衝她招手,“姐姐,你過來坐呀。接下來我要鄭重地介紹下我自己——我就是喬延的鐵杆粉絲忠實追求者N號陳小曼同學!”
她說完又站起來擺出一個動感超人的手勢,脫掉了白色的羽絨服,她隻穿著一件藍色的低領毛衣和小短裙,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十足的元氣少女模樣,讓原本安靜的屋子瞬間熱鬧了起來。顏慕坐在沙發上,看到她這個樣子,也不禁微笑了起來。
“你喜歡喬延?”
“當然。”
“可是為什麼是N號呢?”顏慕不解。
“很簡單啊,喬延那麼棒,咱們F大的校草,誰不喜歡他啊?所以我是N號,不過我絕對是最喜歡他的一個,別的人可比不過我。”陳小曼說這話時特別自信,有點奪冠了眉飛色舞的自豪。
早就該想到,優秀如喬延,中學時因為成績好長得帥身邊總是一堆追隨者,即使有著她這個正牌女友,別人也不見得就此死心,更何況大學裏的他又加上了重點大學高材生、家境優渥、工作前景良好、無不良嗜好,尤其是單身帥哥這一點,自然免不得讓他成為女生競相追逐的對象。自己來時怎麼就那麼篤定他至今仍是單身,此行不會引起誤會呢?顏慕苦笑,心裏竟有幾分後怕。
“你是他朋友,他能讓你穿他的衣服一定跟你關係很要好,你快跟我說說,他說他有女朋友是不是騙人的?”陳小曼緊張地看著顏慕。
“他有女朋友?”顏慕反問回去,這個她真的不知道。
“嗯,他一直這麼說的,可是誰相信啊,大學三年了從來沒見過他身邊有女孩出現,大家都懷疑大喬喬是個GAY呢,哈哈哈哈。”陳小曼似乎很容易被自己的話感染,說到這個,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顏慕笑不出來,有些呆住了,滿腦子隻在想喬延有女朋友了?他有女朋友了?他有女朋友了?
陳小曼很快撇開剛才的那個問題,和顏慕聊起天來:“姐姐,你和大喬喬是高中同學,你是不是也快畢業了,這次是來上海實習的麼?”
“……不是,我隻是來上海看看,一直很喜歡上海呢,卻沒有機會過來。”顏慕避重就輕,她這些年實在盡顯老態,小姑娘一看就知道她比自己大上很多,她實在說不出口“我和你一樣才大二”這樣的話。連續三年的高考是她心裏永遠的恥辱,她從來不願意多談。
正在尷尬的時候,幸好喬延回來了,陳小曼在看到喬延的瞬間兩眼發起光來,衝到門口去接他,喜歡之情溢於言表,喬延對她倒是無多少特別之處,隻一眼顏慕便知喬延不喜歡陳小曼,這讓她再次鬆了口氣。
6
以陳小曼粘人的程度,晚餐自然變成了三個人一起。喬延似乎並不樂意,但是陳小曼篤定有第三個人在場他不敢做得太絕,於是死纏爛打,最後她諂媚說可以帶他們去吃好吃的,顏慕看不過去那麼可愛的女孩被殘忍拒絕,於是幫腔說我懶得來上海,正想去吃點什麼好吃的呢,於是喬延才答應下來。
三個人坐地鐵去了南京路,然後顏慕站在外灘上眺望到浦東陸家嘴金融貿易區新貌,之後乘外灘觀光隧道過江,最後晚餐在離浦東江邊不遠的湘菜館愛晚亭吃的。似乎是第一次跟喬延吃飯,陳小曼顯得格外興奮,拿著菜譜點了沸騰魚、手撕包菜、剁椒魚頭等菜,並且有些得意地告訴喬延和顏慕說這家湘菜館的菜很好吃而且不貴之類的。“愛晚亭”的名字很好聽,人很多,環境不是太好,喬延很少說話,認真地翻看著菜譜,他有時看看顏慕,說:“要不然我們換家地方吃吧,你愛吃火鍋和燒烤,我們去吃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