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梔子花開時(1 / 1)

又到梔子花開時

這幾日,我的心緒煩亂極了。看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消瘦的母親,我的心,痛如刀絞。

父親去世已有半年多了,和父親相伴近50年的母親從此再沒露過一絲笑容。我愛父親,也深知父母在這風風雨雨的幾十年中相濡以沫、恩恩愛愛。因此在父親去世後的這些日子裏,我總是小心地繞過父親的話題,深恐自己哪一個不經意的字會碰破母親心靈的傷口,希望時間能慢慢減輕她無言的痛苦。然而,母親與我交談也越來越少了,我每天下班回到家,總看到她獨自呆在臥室裏,默默地緬懷過去。“這樣下去,她挺不了多久的!”母親的老姐妹們常常焦急地提醒我。

誰來助我,助我替母親掙脫她無盡的痛苦?我心煩意亂地在大街上獨行,不覺中走入了城裏的花市。

這是一片花的海洋!小城的5月是花的季節:文雅的黃桷蘭,溫馨的康乃馨,嬌豔的紅玫瑰,俏皮的滿天星,聖潔的馬蹄蓮……我的心在這香浪襲人的花海中變得輕鬆起來,就在這時,麵前這籃含苞欲放的梔子花留住了我的腳步,我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一道激動而興奮的閃電劃過了心空。我買下了整籃梔子花,急切地向家裏趕去。

推門而入,家的冷清迎麵撲來。父親在時,總會在我進門時,歡喜地相迎,那清瘦的臉上綻放出滿心關切。母親多是在廚房裏忙著,或正在擺放碗筷,眼裏滿是恬淡和滿足。如今,家的溫馨也隨父親的離去而消失,充盈家中的是傷感和死寂。母親必須走出父親去世的陰影,我一遍一遍在心裏重複著這樣的念頭。我將買來的那籃梔子花輕輕地取出,小心地清洗好,然後找來剪刀,細心地剪去多餘的枝葉。母親一生最愛梔子花。在我的記憶裏,每到梔子飄香的五六月,父親總是能夠不斷地捧著梔子入門,母親每每喜悅地接過,然後清洗剪葉,分插到家裏的角角落落。待花枯萎變色,母親將枯花收集起來放在他們的床頭櫃裏。看到我一臉疑惑的樣子,母親總會含笑解釋:“梔子花謝了,但香魂仍在呀!”仔細一聞,一股幽香就從放殘花的櫃裏飄然而出。從此,每到有梔子花的日子,母親的容顏總是被幸福的光彩所充盈。長大後我才知道,父母的相識是在五月,父親因不間斷地送梔子給母親而獲得了母親的芳心。

我找出家中所有的花瓶,然後如母親過去那樣,在飯廳的餐桌上,在客廳的茶幾上,在母親臥室的床櫃上,在陽台上,在窗台上以及家裏的邊邊角角都一一放好插有梔子的花瓶,我企盼這潔白的梔子,能喚回母親快樂的記憶,能使母親步出傷痛的心境。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於等到母親從菜市場裏買菜回來,終於聽到了母親沉重的開門聲,我緊張而急切地迎母親而去。母親如往日那般默默地邁入家門,一臉的憔悴,然後輕輕地走向沙發,坐下。母親的眼神落在了麵前茶幾上的梔子花上。隱約間,我感到一道亮光在母親多日無神的眼裏閃過。我靜靜地等著,等著母親能對我說點什麼。可是母親隻是長久地望著眼前這束散發著濃香的白花,無聲無息。我的心絕望地掙紮起來:難道一向堅韌的母親就這樣永遠地消沉下去了嗎?

“又到梔子花開時的季節了,”母親抬起頭,輕輕地望著我說,“如果你爸爸還在,他又該天天帶梔子花回家了。”霎時,一股熱熱的淚潮濕了我的雙眼。半年多了,這是母親第一次對我提起父親,而且她的神情是那樣安詳那樣溫柔,仿佛父親正伴在我們身旁。

我含淚點頭,將置於茶幾上花瓶中的梔子集在一起,捧在手裏,熱切地對母親說:“媽,爸爸是離開了我們,可他一定高興兒子能替他買花送給您,就像他在的時候一樣,讓我們家年年有梔子。”

母親的手擁住了花也握緊了我的手,一股熱流緩緩地隨著母親的指尖暖暖地朝我湧來,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哽咽地對母親說:“無論何時,爸爸都要您快樂的。如果他知道您現在的情形,他一定會和我一樣很著急很心痛。我們懷念他,不能隻沉溺於悲痛之中,對吧?”

母親淒然點頭,一溜細細長長的淚順著她那清瘦的臉頰輕輕滑落,滴在那束生機盎然的梔子花上。在冉冉飄升的梔子花香中,母親終於帶淚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