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1 / 1)

人到中年

腹間的贅肉一分分地滋長,頭上有一些黑發由烏轉白,耳畔熟透了的冠以“小”字的稱呼日漸稀落,腦中原先的憧憬即使在夢中也遍尋不著。中年,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慢慢浸潤了生命的每個角落。

若幹年前讀小說《人到中年》的時候,我還是個青年人。青年讀中年,有點漫不經心。現在,當自己真的被時光推撞著跌進中年的門檻,不免惶恐起來。即使按如今的活法,人的生命大概八十年,那麼用一句非常形象的老話,本人已經“半截下土”了。回顧我的前半生,沒機會去托兒所幼兒園,從小學、中學、大學,到學校、機關,一路平淡,履曆簡單得一貧如洗,如果誰來調查成分或讓我充當特工人員什麼的,這一點倒是絕對夠格。然而,人到中年沒有回憶起來有滋有味的經曆,就遺憾得有些沮喪了。至少,像《我的前半生》之類的回憶錄是想也不敢想了。

那麼惶恐什麼呢?不惑之年,像是站在人生的峰巔上,回頭望,一行腳印清晰可見,旅程甘苦自知;向前看,心口惶惶然:上山容易下山難,最難是心情,沒有了昔日登攀的銳氣,目標也失去了先前的誘惑力,走向山腳,走向夕陽,這樣的心情不免太沉重。

當然,中年也會輝煌。讀過一篇文章,作者分析說,大多數科學家的發明與創造都是中年以後的事情。少年得誌未必是好事,中年人時來運轉卻很吉利。在我們周圍,權印在握、砥柱中流的大都是中年人,除非爆發世界大戰,和平時代的主旋律不會是青年人吹奏的。尤今的《人到中年》中說:“獨獨中年,江山已定,前途在握,分分秒秒都可以自行支配,充分享受”,我以為這段話,就是為輝煌的中年人寫下的。

然而,在我們周圍,更多的是無緣“享受”或者難以“享受”的人們。工作者是美麗的。而身強力壯、經驗豐富的中年人,卻因企業負債而下崗待業;正是承上啟下、養老撫幼之時,他們卻無所事事、囊中羞澀。一位四十六歲的優秀政工幹部下崗了,因為大了半歲無法成為居委會幹部;飯店洗盤子,要的是三十五歲以下的;幹門衛,則需要一米七五的個頭。更有文憑、技術、職稱等等,壓在尋覓崗位的中年人脊梁上……他們忍辱負重,為國分憂。我們社會的發展離不開他們默默奉獻,他們在艱難的中年之路上,推動著曆史進程,如果以此來寫一部《人到中年》,我相信其震撼力肯定超出諶容。

在色彩斑駁的中年圖景中,低首自顧,整日一張書桌一疊紙、一瓶墨水一枝筆,既不附炎趨世、追求輝煌,暫時也無下崗失業、窮困潦倒之虞。人就是這樣,平淡之時向往奇崛,動亂多了又希望安靜。衝動時我想學著名探險旅行家餘純順,去外麵冒一次險,讓生命也閃一次火花。但沒多久腦子裏便清醒無比,踏上人生的下坡,步步為營最重要。流行歌曲是屬於青年人的,但有一句卻讓中年人聽了感動:平平淡淡才是真。美國西德尼說:“你想知道你的汽車開多久而非能開多快的時候,你便進入了中年。”是的,我不再盤算如何去擁有曲折,不再為寫不成回憶錄而遺憾。創造發明是矢誌不渝的發明家的事,命運之神隻垂青於一小部分生活寵兒。實實在在做人,認認真真做事,這便是我的中年心情。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前些日子,我請人寫了蘇軾的這兩句,置於案頭;現在再引以結束本文。值得補充一句的是,蘇軾寫此詩時四十五歲,中年人的心思畢竟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