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如陳釀
酒是陳釀好,書是舊籍珍。
陳年佳釀,是酒之上品,乃現今之共識。但在古代卻不一定是這樣。
我不懂釀酒工藝發展史,隻從讀書中知道,起碼在唐代以前,無所謂“陳年佳釀”之說。有詩為證:處於中唐時的詩聖杜甫晚年卜居蜀中草堂,生活拮據貧窮,有客造訪,無新酒招待,隻好用陳酒奉客,他頗感歉愧地說“樽酒家貧隻舊醅”(七律《客至》)。這說明當時是以新酒為佳,陳酒為遜的。到晚唐白居易時仍如是。白居易在政治上雖也有過失意的時候,如貶謫為江州司馬,寫下了牢騷太盛的《琵琶行》。但他在經濟開銷上遠比老杜優裕,起碼在飲酒上未曾聽說有賒賬典衣或喝陳舊劣酒的時候。他的一首五絕《問劉十九》就悠然自得地向老朋友發出邀請:“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他有的是“新醅酒”,且是上好的曲種“綠蟻”釀造出的新酒。由此可知在唐代,酒是以新釀為優的。
為什麼酒以新釀為優呢?推想可能是因為那時釀酒技術尚不過關,新酒存不住,放久了會變淡甚至變質。再往古點說,還有個酒家,釀得好酒,卻少有人買,原因是他家有隻很凶的狗,好咬人,結果人們怕狗咬都不來買他家的酒,酒存放時間太長就變酸了。這也是古代酒以新釀為佳的力證。以後從什麼時候開始酒變成愈陳愈好了,手頭無書可查,不能確知。但料想必是釀酒技術進步後,能夠有效地殺菌保質,酒能被較長時間地貯存了,並且人們發現經過密封貯存的酒氣更香,味更醇,於是便有了“陳年佳釀”之說。白酒如“茅台”釀出後要密封深埋三四十年才能出廠銷售。“女兒紅”,顧名思義就是把於女兒出生時釀製的酒,貯至女兒出嫁時才取出宴飲賓客。
以陳釀比舊書,即言舊書有佳趣,耐品讀,與品飲陳釀美酒在感受體味上有相通之處。這裏包含兩層意思。一是書的版本,即初版時間,愈舊愈古,則愈稀缺珍貴,這在收藏意義上說尤其突出。藏書家都講究版本。宋版、元版、明版、清版,乃至民國版、新中國成立初期版,遞次依照時間的久遠和書籍的社會稀缺程度而顯示不同程度的珍貴。第二層意思是說,書愈舊,年代愈久,經曆史時間的淘洗檢驗愈嚴格準確,能留傳下來,適見書之思想性、藝術性、科學性、社會進步性的可貴與可信。這樣經過曆史選擇認可的書就成為名著。一時暢銷的書不一定成為名著,有不少名噪一時的書,轉眼就無聲無息、自生自滅了。有史以來汗牛充棟、浩如煙海的書籍中,成為名著、萬古流芳的畢竟是少數。當你因擁有一部或一批珍稀的古舊善本書而沾沾自喜愛撫把玩時,抑或你在細細閱讀品味欣賞那些被曆史承認是名著的書時,你的感覺,一定與暢飲陳年好酒的感覺差不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你會覺得,讀一本曆史悠久的名著如同飲“茅台”,讀一本流行的暢銷書則如同飲廉價的純穀酒,那感覺絕對不一樣。即使同一部名著,讀初版的舊本與讀再版的新本,雖然文字無大出入,那感覺也不相同,總覺得舊版書更有味道。
舊書如陳釀。不信,且問那些愛書人的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