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解悶(1 / 1)

讀書解悶

有朋友說起出書難,我想出書難,總因為書不好賣,不外乎讀書人少了的緣故吧。而今,“讀書無用論”尚有市場,大抵是不讀書的人比讀書人日子過得好,無須“為伊消得人憔悴”。

然而,仔細思來,“讀書無用論”畢竟是論不通的,其流行不過反映了社會生活中的某些荒誕。況且涉及讀書,情況也多種多樣,有人覺得有用,有人則以為無用;有人越讀越覺得“書到用時方恨少”,有人則認為書讀得越多越迂腐。看來很難一概而論,因為這裏麵還有個“讀什麼”與“怎麼讀”的問題,同能否有用是相關的。扯開去,又不免生出一個想法,即讀書為什麼偏要講有用還是無用呢?總覺得在不少時候產生讀書的欲望,本不一定從“用”出發,隻不過為解悶而已,就好像在無聊的時候,找一位相知相宜的朋友,抵掌促膝,海闊天空地聊聊。

記得年少時無書可讀,因為那“史無前例”的年代,把許多書禁了。十年浩劫過去,方才補課讀書。其中有因興趣而讀的,多為文學名著名人傳記;有讀以致用的,如準備考試,或為作論文等。但到頭來還是覺得讀書的樂趣終歸是解悶,別的意思倒在其次了。

解悶,為讀書一樂。當然,不反對為有用而苦讀,譬如做學生的,苦讀到“衣帶漸寬”也無妨,隻是“頭懸梁錐刺骨”則大可不必。把讀書當作坐臥小窗下看雲聽雨,可不必為有用或無用大傷腦筋。晉代陶淵明自述道:“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這番體會不知是否有道家“大辯若訥”,“得意忘言”之類的感悟,總之應該相信他讀書有得,得在會意。倘若處處求得甚解,反而把自己也縛住了。

讀書解悶,是不是叫自己隻讀“閑書”呢?也不一定。有些書,如武俠小說、偵探小說、言情故事等,讀時固然不免以消遣為主,但哲學、曆史、散文詩歌以至於百科讀物,又未嚐不可在解悶中讀出種種滋味來。其間或許就有知識增長,視野開闊,思維會通等益處。

錢鍾書先生一生在書海裏遨遊,他的《管錐編》、《談藝錄》都稱得上學術力作。我猜想他因解悶而讀書,從容自如,以至於上癮,才所得愈多,所進愈深。若執於“有用無用”,力作恐怕就難以產生了。說到錢先生的讀書癮,楊絳在《幹校六記》中寫道:“默存過菜園,我指著窩棚說:‘給咱們這樣一個棚,咱們就住下,行嗎?’默存認真想了一下說:‘沒有書’。”對於愛讀書的人來說,沒有書是一大苦悶。

作為解悶的讀書,伴著人生長途,也像球迷、棋迷、舞迷、牌迷一樣,造就了書迷。宋人黃庭堅說過:“三日不讀書,便覺語言無味,麵目可憎。”近代梁啟超說自己“半生惟鶩多聞,今茲靈府尚為此積習所據,乃至病中一離書卷,遽如猢猻失樹。”諸如此類,也都夠得上由解悶而入迷,幾近於書癡了。

不過我終是覺得《世說新語》中的“雪夜訪戴,剡溪歸舟”的故事最有意思,文中有一語:“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還,何必見戴?”這大概是讀書人最難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