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去,高大的參天古木猶如俯瞰大地的巨人,它們比城牆更高更厚,同樣鐵火不侵。灰色的白銀荊棘連接樹幹,織成鏈甲衫一樣的網。這是一座森林中的城市,同時也是一座堅固的要塞。倘若天災軍團發起進攻,它們先得麵臨城牆頂端哨塔中弓箭手準備的箭雨,那裏離地麵足有五十尺高,借著斜坡的地勢,射出的箭又快又狠。白銀荊棘則像鐵一樣鋒利,足以撕破血肉。攻城梯沒法在斜坡上安置,因此天災軍團隻能選擇攀爬樹幹。在樹頂等待它們的是手持三叉月刃和月鋼彎刀的遊俠,以及她們憤怒的坐騎。樹梢上,暗夜精靈如同鼯鼠般優雅迅捷,可對於亡靈來說,那裏則是致命的葬身之處。
月歌城難以攻破,然而這並不意味著戰爭不會發生。這座林間要塞曾經三次遭受戰火的洗禮,甚至有一次被敵人攻陷。惡魔之火燃燒了整整一個月,幾乎將所有的樹木焚燒殆盡。
經過校場時,打鬥的聲音越來越響,Sven從吼聲判斷出那是獸王Rexxar正在訓練新兵。月歌城的斥候隊長是個沉默寡言的半食人魔,他身材魁梧,是Sven所見過的所有人中最高的,不僅如此,他的塊頭也幾乎是Sven的兩倍。
獸王雙手各揮一把沉重的戰斧,每把都夠得上雙手劍的重量,但盡管如此,Rexxar的動作還是異常輕鬆。而他的對手們則顯得吃力多了,提莫斯和凱倫兩個人拚盡全力,才能勉強抵擋半食人魔的進攻,而且幾乎失去了所有反擊的機會。以Rexxar的塊頭來說,他動作簡直異常靈敏。
打鬥即將結束。Rexxar的對手節節敗退,幾乎每一次交手都會被壓低武器。金屬的刺鳴聲越來越頻繁,最後提莫斯的長劍被挑飛,凱倫則被打倒在地。“我投降,Rex,”凱倫丟下武器,攤開雙手,“我的手麻了。”
Rexxar嘴角上揚,但是沒笑出聲,“打得不錯,有兩次你幾乎擊中了我。”他伸手拉起倒在地上的男孩,接著轉向一旁的提莫斯,“還有你,假如最後一次格擋用雙手,結果或許會有所不同。”
“哦,我打賭,無論我用幾隻手,最後都會輸。”提莫斯扮個鬼臉,“你該再挑個人出來,三對一是個公平的局勢。”
所有男孩都笑了,Lina也在笑。一年之前,Sven也在那群男孩的位置上接受訓練。Rexxar是個嚴厲的教官,但同時也深得尊敬。“Rex,”笑聲終止後,Lina出聲喊道,“預言者讓我們去議會廳。”
“我聽到號角聲,”Rexxar將訓練用的鈍斧交給身邊的一個男孩,接著對Sven點點頭,“斥候們回來了?”
“Mirana回來了,”Lina證實了他的推測。
“很好,我猜她肯定找到了什麼有趣東西。”半食人魔聳聳肩,邁開步子,“最近的森林裏可不怎麼太平。”
“你認為是亡靈嗎?”Sven很想聽聽Rexxar的看法。獸王在月歌城為近衛軍團戰鬥了很多年,除了預言者Rooftrellen之外,再也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月歌森林了。
“希望是亡靈。”獸王說。
“希望?”Lina很驚訝。
“因為還有更糟糕的可能,相信我,你不會樂意得知我猜錯的。”Rexxar似乎對Lina的反應並不意外,“當黑暗降臨,冬天變為溫暖的夏天時,你會發現亡靈其實是很好的夥伴——假如還能找得到。”
“你是指惡魔?”Sven聽懂了。
“可它們早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命運五賢封印了惡魔之門,在烈焰融化寒冰之前拯救了世界。”Lina指出。她記得很清楚,Sven相信至少在曆史的學習上,Lina沒有偷懶。Sven和Lina都出生於黎明之年以後,因此惡魔之戰對他們兩個來說隻是許許多多的故事。但盡管如此,那些恐怖的故事仍舊足以讓小時候的Sven感到恐懼。
“記錄者們總試圖讓全世界相信當年在戰場上隻有五位賢者和惡魔,但我可以保證,許許多多的戰士都在那場戰鬥中犧牲了生命,那絕非五個人的戰爭。”Rexxar輕聲說,“也不是輕鬆愉快的枕邊故事。”
令人不安的寂靜持續了很久。他們穿過花草叢生的月光路,鳥兒低聲啼鳴;而夕陽則悄悄地沉入天邊,將天空和大地讓給了黑夜。最後,Sven打破了沉默。“你參戰的時候有多大?”
“比你們兩個都小,”獸王回答,“十二歲那年,我已經是個大塊頭了。不過這並不重要。決戰的時候,每個能拿起武器的男孩都得參戰。”
“你肯定贏得了榮譽。”Lina說。
“我活了下來。”獸王答非所問。
議會大廳坐落在山坡的南麵,在這裏,植物可以享受到較多的陽光。但盡管如此,維持這座巨大花園的大部分功勞還是得屬於Rooftrellen。他在花園的周圍種下無數的常青藤,任由它們沿著石頭和樹幹攀爬,圍出花園的輪廓;白色的安卡拉雪花,藍色的水晶草和南方移植的夏日紅遍布花圃;花和草之間,一條蜿蜒細瘦的路順著小溪,從門口延至大廳。在所有植物的頂端,三棵高大的黃金楓遮住天空,枝葉異常茂密——這是Rooftrellen自然魔法催化的成果。整個花園都處於楓葉頂和常青藤牆壁的保護之下。
剛走進花園,溫度便驟然升高,仿佛到了夏季。一隻啼椋飛到Lina的肩膀上輕聲呢喃,逗得女孩咯咯直笑。“這裏就像夢境。”Sven呼吸著花香評論道。
“永遠是夏天,”獸王同意,“在殘酷的北地,這座花園是個很好的寧靜之所。至少在這裏,沒有嚴寒和死而複活的人。”
而我的寧靜地卻是那個破舊的小聖堂。Sven苦澀地想。
他們穿過花叢,越過橫跨小溪的木橋,一條石質階梯通向議會大廳的木門。大門敞開著,證明裏麵有訪客。Sven猜測Mirana已經到了……
“Rexxar,”一個金發男子走出大廳,有好地打著招呼。他生得纖細英俊,就像傳說故事中的年輕英雄一樣。一頭柔順的金色長發垂至肩膀,棕色的眼眸和精巧的鼻子讓他如花兒般優雅。“你訓練新兵的吼聲在這裏都能聽到,這次又有幾個小子遭殃了?”
“兩個。”Lina笑著搶答。
“兩個?”他揚了揚眉毛,接著是嘴角,“聽他們的慘叫聲,我還以半個城的新兵都被你打死了呢。”
“照這個程度訓練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成真的。”Sven走上前,給對方一個騎士間的擁抱,“Purist,你每次都提前到。”
“提前到達有許多好處,比如不會被某個紅發女孩弄得滿臉通紅。”說到這裏,金發騎士促狹地對Lina眨了眨眼。
Sven臉紅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們一起祈禱。”最後他說。
Purist哈哈大笑,“毫無疑問,聖母聽到了。”他讓開一條路,“進來吧諸位,預言者正在等呢。”
大廳中坐著一個暗夜精靈女孩,正靠在柔軟的藤蔓編製而成的椅子裏。她身材不高,細瘦的肩膀使她略顯柔弱。如果不認識Mirana,沒人會相信眼前這個暗夜精靈女孩就是月歌城夜騎士的隊長。她有一張古典精巧的臉,五官和臉型配合的恰到好處,美如沉靜的湖,一如暗夜精靈木雕的月神。
走進大廳時,Mirana也看到了他們,“Rex,”一抹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淺笑浮上她的嘴角,“再次看到你們真好。”
“你漏說了三個名字,或是多說了一個‘們’。”Purist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笑著說。
“別欺負她,Mirana才剛剛巡邏歸來。”Lina在Mirana身旁坐下。
獸王點頭表示回答,接著在Purist身邊就座。他一向很少開口問候,據說這是獸人的習俗:戰士之間,隻用戰斧和利劍相互問候。
“你們到齊了。”一個高大的輪廓在陰影之中緩緩移動,伴隨著樹枝扭動的響聲。說話者的聲音仿佛有一種讓大家敬畏的魔力,Sven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誰。“坐下吧,Sven,沒必要那麼緊張。寂靜花園並非戰旗室,這裏沒有城主和騎士之分。”
然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預言者。”他們齊聲說。
“你們總喜歡提醒我自己的頭銜,真是太好心了。”說話者走出陰影。形容他是一棵行走的古樹會比較恰當——事實上,他就是一個會行走的樹。Rooftrellen來自南方的長夏之地,他是第一批漂流到達北地的生物,並在這裏度過了上百年。長年累月的生命讓他枝繁葉茂,老樹人的身上爬滿了常青藤,猶如一件精美的長袍。兩根粗壯的樹枝是他的手臂,每當手臂輕輕挪動時,肩膀的部位便會發出枝條扭動的響聲,如同風吹拂樹梢的輕語。“不過我還沒老到忘記自己是誰呢,孩子們。”他緩緩咧開嘴巴露出微笑。“Mirana有太多的事情要告訴我們,但在那之前,請先坐下,我的孩子們。”Rooftrellen抬起手臂,五隻鳥兒銜著木杯飛來,“希望你們喜歡夏日紅,這種酒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