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ven
歸來的號角聲響起時,Sven正在祈禱。
昏暗的小聖堂中,褪色的白楠木神像仿佛也在傾聽遠方的號角聲。而當聲音終止後,整個聖堂又重歸寂靜。
除了Sven,這個小聖堂中沒有其他人。月歌城的暗夜精靈們信仰的是森林諸神,而非聖光諸神。他們在城市外的山坡上修建了一個龐大的神殿,用楓木、杉木和上好的阿爾裏德木築成。密林神殿幾乎與預言者Rooftrellen的議會大廳同樣大小,然而內裏卻因擺設了神壇和幾十排長椅而略顯擁擠。此時此刻,肯定有數不清的暗夜精靈坐在神殿的長椅上,手挽著手,向他們的神祈求賜福和庇佑。
而在這個小小的聖堂裏,卻是另一番光景。月歌城裏隻有少數人類、矮人和獸人信仰南方的聖光諸神,因此他們的聖堂無需修建的很大。堂廳中隻有三排舊長椅,每排兩支,積滿灰塵和暗紅色的蠟油。聆聽祈禱的唯有破舊的神像,沒有祭司,甚至無人打掃。
其實這座聖堂並非Sven唯一的選擇。聖騎士Purist和其他的南方人在常綠丘陵的另一側修建了一座石砌的聖光神殿,專門供聖光諸神的信徒們祈禱懺悔。那個神殿雖然比不上密林神殿那樣龐大,但純白的大理石環牆讓神殿顯得端莊神聖,正如神使夏琪爾潔白無暇的花瓣翅膀。十二名祭司和修女居住其中,每天都進行徹底細致的打掃,以保證諸神居所的整潔。天父與聖母,巫師與戰士,還有鐵匠。神像由布爾德港從南方城市運來的微光石雕刻而成——據說南方聖光之城中的神像也是用的這種石材。
然而,Sven卻不屬於那裏。他並非人類,也不是暗夜精靈,而是二者的混血。他一直弄不清楚自己應該信奉聖光諸神,還是森林諸神。正如他弄不清自己屬於哪個族群。母親死後,他離開了不歡迎他的故鄉,獨自踏上旅途。
他並非人類中的一員,關於這個,早在七歲那年Sven得到了教訓。人類不喜歡藍色皮膚,長著尖耳朵的半精靈——即使暗夜精靈在北方大陸同人類並肩作戰——在溫暖和平的南方,這些森林中的“野蠻人”不受歡迎。暗夜精靈們同樣也不歡迎他,因為他是混血兒。如果不是因為精靈們生性善良,或許他們會說“雜種”——Sven猜測在背後肯定有人這麼說,隻是禮貌讓他們在當麵的時候挑選了溫和的稱呼。
走在密林神殿中,他能感覺到那些樹木對自己的排斥,他身上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而在大理石的聖光神殿裏,他也無法得到安寧,每當Sven在微光石雕下祈禱時,仿佛能聽到那些神聖的石像在竊竊私語。
唯獨這座廢棄的小聖堂能讓他安心祈禱。白楠木雕刻的聖母永遠對他微笑,就像對待她的每一個孩子,當然也包括混血兒。他在這裏聆聽寂靜,享受孤獨,換取心靈上的安寧——即使隻有片刻。他向天父祈求公正,向聖母祈求慈悲,向巫師祈求智慧,向戰士祈求勇氣,向鐵匠祈求技巧。雖然它們隻是褪色的木雕,然而對Sven來說卻比其他的神像都要親切。他們在眷顧著我,而我則向他們奉獻虔誠,聖騎士的虔誠。
蠟燭的火光隨風飄動,門被打開了,一個紅色的身影飄進聖堂,“你果然在這裏,”烈焰法師Lina輕聲說,“Rooftrellen讓我找到你,我知道你肯定在廢墟聖堂。”
廢墟聖堂,每個人都這樣稱呼他的寧靜之地。“我在祈禱。”Sven回答。
“祈禱什麼?”Lina想知道。她什麼都想知道,永遠不知疲倦。這個年輕女孩很少束發,通常都將額前的紅色長發梳到臉的左側,半遮住左眼;每當她提出詢問的時候,便側過頭讓眼睛露出來,顯得天真無邪——按照常理,Lina的確應該天真無邪,她還沒有成年。
“祈禱和平。”Sven回答。隨後立刻覺得這回答很蠢。
“我聽說聖騎士從不在聖堂中祈禱,因為聖光諸神與他們同在,他們在任何地方都會祈禱。”紅發女孩說,“如果他們走進聖堂,那麼肯定是為了懺悔。”她的眼睛清澈如同晴空,天藍色的眸子又大又圓。Rexxar開玩笑說,被她凝視的時候,你沒法撒謊。
Sven也這麼認為,“我弄壞了Davion的劍,”於是他承認道,“訓練時折斷了劍柄上的龍頭。”
“那是你的劍,”Lina指出,“Davion把劍送給了你。”
“那是龍騎士之劍,龍骨劍柄,隕星鋼的劍刃,劍柄尾端還刻著龍頭。”Sven歎道,“即使它被交於我手,也仍然屬於真龍的血脈。”
“如果那顆龍頭折斷,則證明龍頭並不屬於那把劍。龍骨無比堅硬,除非遭遇龍焰,否則絕不折斷。”Lina繼續堅持,“沒什麼好懺悔的,Sven,這不該怪你。”
Sven知道她說的對。Davion一年前離開午後森林,獨自前往西邊的港口,尋找日落之海盡頭的巨龍之鄉。“龍牙”是他的佩劍,至少在夕暮之塔的戰鬥後一直是這樣。然而臨走之前,Davion卻將自己的寶劍交給了Sven。“拿著它,吾友,替我戰鬥,替我守護,直到我將巨龍帶回來。”對於他的話,Sven至今依舊記憶猶新。
弄壞裝飾品並非一個懺悔的好理由,但卻足以成為前往聖堂尋求安寧的借口。他喜歡白楠木的香味和蠟燭的香味,聖母的微笑讓他安心。他屬於這裏,而非其他華麗高貴的神殿。“諸神不會拒絕小的懺悔,”Sven說,“聖騎士應該重視自己的每一個錯誤。”
“那麼你在向哪位神懺悔呢?天父?鐵匠?還是戰士?”Lina莞爾一笑,側過頭,“告訴我,我想知道。”
“向聖母。”Sven回答。
“為什麼?”Lina繼續追問。
“聖母會原諒我。”
“聖母不管劍的事。”女孩指出。她總愛與Sven對著幹,仿佛這是最大的樂趣。
“但她會眷顧自己的孩子。”Sven說。失去母親後,聖母便成了他的母親,Sven隻對母親懺悔。不過他還不打算把這些告訴Lina。
“那麼和我一起祈禱吧,”Lina突然走上前,握住Sven的手。纖細的指尖輕輕觸碰他手中的繭,女孩輕笑。“向聖母祈禱,祈禱和平。”
“我聽說施法者信仰巫師。”Sven有些窘迫地抽出手,卻被Lina再次抓住。這女孩真的天真無邪嗎?
“巫師和聖母,其實都是同一個神。聖光諸神和森林諸神,也都是同一個神。他們隻是唯一神不同的麵而已。”Lina說,絲毫不理睬Sven的臉紅,“對聖母祈禱,就是對巫師祈禱;對聖光神祈禱,也是對森林神祈禱。隻要足夠虔誠,同樣能夠得到賜福和庇護。”說完後,她放開了Sven的手。諸神在上,她總算還知道放手。
於是他們一起點燃聖母麵前的蠟燭,開始祈禱。Lina的聲音很輕,幾不可聞,而且探聽別人的祈禱並不是一名聖騎士應有的行為。因此Sven用自己的祈禱填滿了思緒。
“慈悲的聖母,請您傾聽我的祈禱。”他閉上雙眼,十指交叉握在胸前,“這片土地飽受折磨,森林即將陷入戰火。敵人在暗處躲藏,虎視眈眈,他們人數眾多,而且無比凶殘。我有握劍的勇氣,卻沒有對戰爭的渴望。請您守護您的孩子們,讓他們穿過黑暗,穿過硝煙和烈火,穿過淚水的河流,穿過流淌著鮮血的戰場。請您守護我們……”
Sven睜開眼睛時,發現Lina正在饒有興味地打量自己。於是他的臉又紅了。“我們該走了,Mirana剛剛回到城裏,”謝天謝地,最後她打破沉默,“Rooftrellen讓我帶你去議會大廳。”
於是他們穿過破舊的長椅之間留出的過道,踏著褪色的白地毯走出聖堂。已經是傍晚了,Sven有些驚訝,他竟然在聖堂中待了那麼久。夕陽幾乎沉入地平線的另一側,隻留暗淡的一角,就像一小瓣黃金橘。天空中沒有雲,此時僅有的藍色略顯單調。他聽到烏鴉的叫聲,接著是啼椋和夜歌雀,叫聲此起彼伏,Sven仿佛置身於森林之中。
說這裏是森林,也未嚐不可。月歌城座落在常綠丘陵的最頂端,沿著緩坡和溪流修建而成。城牆是高聳入雲的古木,有柔葉杉,黃金楓,水晶鬆和霜楊,它們並排而立,連綿數裏。樹和樹的縫隙之間生滿了茂密的白銀荊棘,堅如鐵索,普通的劍和火休想攻破這道屏障。圍牆之內是各種由樹木改造的建築,暗夜精靈們住在粗壯的古老杉樹洞中,或在支脈相連、廣闊無垠的青桐樹的枝頂修建木屋。除了聖光諸神的神殿,整座城市之中再也沒有其他的石砌建築。
因此城中總有各種鳥兒和野獸。夜騎士部隊的夜刃豹坐騎與自己的主人一起生活,在樹洞裏或是樹梢之上安眠;密林神殿的月神湖旁,一群麋鹿在那裏安家;狼群和冰原貓則偶爾會路過城市,每當這種時候,城中的夜刃豹便蠢蠢欲動,急於同那些不速之客打上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