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洋驛站換馬時,四掛馬車上的人匆匆吃晌午,小家夥把兩隻破酥包子一盅橄欖炒米茶才打發下肚,便歪在大舅肩膀上困著了。天不亮起床又興奮一上午,這娃娃不單困著了還做夢了。
他夢到正月十五尾著媽媽到文廟聽花燈,哥哥姐姐都尾著……不知怎麼搞的,自家竟夾在戲台上唱燈的人裏頭,竟然跟他們一道又比又唱:
小小呀扁擔三尺三,挑了呀金山挑銀山,
……
媽媽在台下拍巴掌笑,兩個哥哥還有姐姐皆拍巴掌笑。台上又比又唱的他也笑,笑得眼睛睜開了。耳朵裏頭聽那花燈還在唱:
小小呀桌子四角方,洗手切肉呀龍盤裝,一張桌子呀坐八個,個個都是呀讀書郎。
字字真切,卻沒得文廟沒得戲台,小家夥撓著腮幫發愣。聽側旁阿舅笑說還是娃娃家能睡!堂叔也笑說是哦,一覺睡頂日偏西!才記起早起跟花車送親,一路山歌之事。奇怪的是,此時窗外田坡河壩,並無戲台一類可供演唱的場所,耳中聽到的卻分明是花燈,不免納罕起來:“花燈聽得真,咋個不見戲台唦?”
“這娃娃耳朵好尖!”大舅說,“花燈調調他聽得出哦——”
小家夥回說:“正月十五文廟裏頭唱花燈,跟媽媽去聽過的嘛!八月節端陽節,近日樓三牌坊也搭台唱的嘛!”固執重複自家問題,“花燈聽得真,咋個不見戲台唦?”
“不單耳朵尖,腦子也轉得快,”大舅笑道,“跟大舅刨根問底哦!”
“問得好!”堂叔接過話茬,“信兒你可曉得玉溪號稱‘花燈鄉’?”見小家夥搖頭,便詳細解說,“‘花燈鄉’裏頭有幾處‘花燈窩’……”
“‘花燈窩’?”“是呢嘛!‘花燈窩’多在北城,”指著窗外,“這梅園村嘛,就是‘花燈鄉’數第一的‘花燈窩’!聽眾人怎麼說——”堂叔清了清嗓子,花燈腔道,“梅園有幫好後生,白天做活晚唱燈,聽到那頭二胡響,滿地草鞋跟對跟……”
小家夥樂不可支:“可是光起腳板唱燈去囉?”
“你這個娃娃莫渾說,怎麼會光起腳板唱燈嘛?唱燈有唱燈規矩,需得換鞋子換衣裳才好出台的嘛!”
大舅插嘴道,“連我們峨山縣都曉得玉溪北城梅園村是打頭的‘花燈窩’,不單夜晚燈台上唱,白日間過路,到處也聽得到唱……”
“是呢嘛!”小家夥大聲回應且探頭窗外,“那邊有唱的哦——”率性躍起身爬上車夫座,興奮地指著不遠處河溝,“是些娃娃邊過河溝邊唱唦——”
過河溝的娃娃們唱道:
一個嘛螃蟹哥(喲嗬嗬),
八呀嘛八隻腳(喲嗬嗬),兩個呢大夾夾,一個硬殼殼。
橫來嘛橫起走(喲嗬嗬),直來嘛直起梭(喲嗬嗬),我呢嘛過河溝,夾著我的腳!
夾又嘛夾得緊(喲嗬嗬),甩又嘛甩不脫(喲嗬嗬),求求你螃蟹哥,放了我的腳!
小家夥聽得開心,扯開嗓把那“螃蟹夾腳歌”從頭到尾唱一遍,唱得有腔有調有滋有味,引得過河溝的娃娃跟著一起唱。四掛花車的人皆樂嗬嗬跟著一起唱。
花車窗簾後頭,新娘姐姐笑微微地得意著自家小弟。新郎倌姐夫騎著大紅馬過來了:“四弟了不得!夠格燈樓唱燈囉!”
小家夥上了馬背:“‘燈樓’是哪樣?”姐夫說:“等哪日我領你梅園村走走……”堂叔插話道:“新郎倌從早到黑忙新事,哪日才得閑哦?不如大禮過後,我領你家小舅子轉一回梅園村,那地方我熟,你意如何!”
不等姐夫回話,小家夥已歡喜得“多謝堂叔你老人家”地在馬屁股上大叫。
迎親車馬到得玉溪縣中心地段天已傍黑,這地方稱做“州城”。花車在城外換成花轎,吹吹打打抬到家門口,花轎落地時鞭炮齊鳴,兩名盛裝女子揭開轎帷喂給新媳婦各色蜜餞做成的“胭脂飯”,又遞上一隻“寶瓶”,攙扶著頂了紅帕抱著“寶瓶”的新娘,腳踏紅布墊進入婆家大門。等在堂屋裏的高堂二老見新媳婦跨過門檻上的火盆,便喜笑顏開等新媳婦與兒子拜堂。
尾著大舅堂叔端坐貴賓席上的信兒觀看著按部就班登台的這一出出“大婚節目”,每個節目的中心人物都是新娘。小家夥不能不為做新娘的姐姐得意。得意的同時,心頭又盼著完成任務跟堂叔轉梅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