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你來過?你找的該是周老板家!”
“是哦是哦!周瑞才他爹就是周老板嘛!周瑞才好些日子不來學堂了……”
老婆婆搖頭道:“學生娃娃,你是不曉得,周老板生意蝕了本,吹大煙又虧下賬。房產鋪子都歸了別個。煙癮上來熬不下去,跳了蓮花池……”
小家夥愣住了。“造孽喲!發得猛,敗得也快……”老婆婆十分感慨,“他女人本不是個正經貨,轉臉就跟了別個……”“周瑞才呢?”
“那個娃娃嘛,像是沒跟媽?造孽喲,前一陣見他小西門米線鋪門口找吃,後來不曉得跑哪點去囉……”
信兒心頭堵堵地滑下牆頭,抬眼望大門上端“瑞廬”二字,無意識地抬起腿,一腳一腳踹那圍牆……篆塘岸邊,幾個小無賴在推牌九。信兒朝他們細看,裏頭沒有雀才。進得小西門沿武成路走,注意著每家餐館飯鋪門口,沒有看到雀才。文廟街、三牌坊鬧市他慢吞吞走著四下張望。沒有發現雀才。
北門外一群破衣爛衫娃娃正在刨糞土(垃圾)。他朝他們細看,不見裏頭有雀才。天色暗下來,隻好打道回家。
他要找到雀才。他想曉得沒爹沒媽的雀才怎麼討生活。他想勸雀才回學校幫雀才讀書……轉日放學,跑去小綠水河跑去翠湖洗馬河,都不見雀才蹤影。再轉日,他順著金碧路去到火車貨運場。
是新通車的滇越鐵路。鋪了稱做“米軌”的小型號鐵軌,火車也是小型號。安南伕子在盤貨,法國職員在登記。火車頭嗤嗤噴白煙“嗚——”地吼了。
大幫野孩子背著籮筐,提著竹籃團轉周圍揀碎煤。火車徐徐開動,野孩子們喊叫著,尾隨火車頭奔跑,搶著散落的碎煤。
信兒朝野孩子們細看,竟看到了——雀才就在野孩子中間!
他朝雀才跑去。邊跑邊撩起衣角揀碎煤。“雀才——周瑞才!”喊著喊著跑攏了。
雀才轉過臉,兩個孩子麵對麵站下了。雀才衣裳又髒又破。雀才臉上滿是灰土。雀才頭發亂草般糾結。相形之下,穿著改製學生服(且打有補丁)的信兒顯得衣冠楚楚。
雀才垂下頭。兩隻腳上的皮鞋俱張著大嘴。“給——”信兒把衣兜裏碎煤遞過去。雀才沒有抬頭,兩隻腳往後蹭。
“給——”信兒跟進,遞過碎煤。不想雀才低著頭轉過身走開了。走著走著跑了起來。“雀才——周瑞才!”信兒大聲叫喚,尾著跑了幾步。雀才沒有回頭隻加快步伐,很快彙入野孩子隊伍……信兒默默望那群野孩子,心頭堵堵的說不清是悶是苦是酸。捏著衣角的手指鬆開,衣兜裏的碎煤便一塊一塊散落下來。
火車開快了。野孩子們喊著叫著爭吵著緊追車頭拋撒下來的煤渣。已經無法辨認混跡其中的雀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