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再見(1 / 1)

邱師心頭堵堵的快步穿街走巷,全不在意經過的地方,直到兩條腿杆乏了,才覺出已蕩到北門外。

滿眼是西沉太陽照射著的褐紅山丘。山草枯黃了,去年栽種的馬尾鬆卻在紅土上打下濃重的綠斑。深秋日頭照得紅山上半坡新墳血也似的紅……屈兒就臥在那紅土下。

他曉得兩條腿杆帶他到此的意思,他蹲下身把田坎上野花采到手裏。

忽然飄來笛聲,那笛隻反複著四個音,似熟悉又陌生。小家夥滿腹狐疑地聽,聽著聽著,翻身跳起便往紅山跑去。

遠遠地,他看到屈兒墓前一位吹笛人背影。佝僂著的背脊仿佛馱著一盤無形石磨,笛音雖隻四個,聽去似曾相識,佝僂背脊的身軀看去也不陌生。聆聽片刻凝視片刻小家夥終於認定,這認定使他口中放出一聲“邱——師!”,喜滋滋地便朝吹笛人去。

笛聲沒有停頓卻是小家夥頓住,他驚愣地瞪著木匠殘缺的手指,無法把眼睛從那殘缺的手移開。一步步靠攏,他立在了木匠跟前,抖抖地問:“您家……輸了?”他問的是“比武”。

“不,贏了。”木匠慘然一笑,因受不了小家夥驚駭的疑問的目光。別過了臉。

手裏野花散落,小家夥沒有問下去,隻把自家小手撫著木匠殘缺的大手,又把大手貼上自家流淚的麵孔:“我……我好歡喜哦……”笨拙地掩飾著,努力做出微笑,“我……我好歡喜……您家,您家贏了……您家……您家轉來了!”

木匠能承受肉體痛苦,卻難以承受小朋友的憐恤。緊緊咬住牙關,牙縫裏吐出幾個字:“我來看屈兒,看完就走。”

“為哪樣要走?我不準您家走!我和您家要永世在一起!”小家夥忍著淚,像過去一樣親熱地摟住木匠。

眼窩深處隱著強烈痛苦,木匠遏製感情,隻說:“我住大西門來福客棧,明日你來。現在有事要辦,我……我先走一步。你這裏陪陪屈兒……”說罷起身去了。

小家夥怔怔望著順紅土路下山的木匠,希望他回過頭招呼自家一道走,木匠卻沒有。

轉日,聶家三個男兒心急如焚地到得大西門來福客棧,剛要打問姓邱的房客,店夥計卻先發問:“你三個娃娃裏頭可有姓聶的?”

“我三個都姓聶。”二哥答道,“我們來見姓邱的客人……”

夥計遞上疊得方正的紙片:“邱客官吩咐把這個交給姓聶的娃娃。”指著敞著門的房,“原說下午退房,起早就走了。”小家夥微顫的手展開了那疊得方正的紙片。紙片上草草幾行字:

“雕花狀元”“比武”贏了,得勝的邱木匠本該轉來,隻是不能夠轉來……原本曉得對手有後台,這回比武若輸則罷,若贏了凶多吉少。明知凶險卻不能退縮——“雕花狀元”不給祖上丟臉。

“比武”贏了。慶功酒宴過後,一夥兵痞剁去“雕花狀元”右手。

三個大徒弟各付出四根指頭……殘手做不得木工雕不成花,殘手也摸不到笛孔……能吹笛的邱木匠已經沒有了……三個男兒默默立在空蕩蕩的客棧裏。小家夥無聲地抽泣著,他仿佛聽到笛聲隱隱地響——是屈兒墳前悲涼的、隻四個音的笛聲。

童年的夢再一次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