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成春堂”三個男兒按部就班升學,老二讀初中,老三高小將畢業,就是老四也完成了初小學業。
這一日,信兒眉飛色舞衝進家門,揮著手中成績單高聲大叫:“媽媽——我考得全班第一!”
母親接過成績單細看,不是“甲上”就是“甲”,果然名列全班之冠。母親欣慰地微笑著將三張成績單並列牆上,放話道:“沒出前五名,你三個可以!今日媽媽做點好吃的犒勞你三個。”
“啊麼喋,口水都要淌出來了唦!”信兒摟著媽媽打轉,花燈腔道,“孩兒叩謝親娘老祖宗——但不知親娘老祖宗犒勞孩兒些什麼?”
“瞧老四這油腔滑調,”母親點著他的額:“都走都走,樓上耍去!犒勞你三個些哪樣嘛,隔下開飯就曉得囉!”
飯桌上竟是三大盤兩大碗:炸乳膳一盤、白切雞一盤、肉絲黑大頭一盤,豆腐丸子一碗、酥肉苦菜一碗。
“咩咩撤——”小家夥咂著嘴皮歡呼,鼻子伸了過去,“都是我愛吃的——好香!好囉好囉——打牙祭囉!”喊著叫著,一片乳膳已被兩根指頭捏著塞進嘴巴。兩個哥哥也不示弱,抓起筷子各占一方。
母親把豆腐丸子夾給信兒。小家夥幾乎不嚼,忙忙的就咽。因了高興,含著滿嘴吃食出洋相。先學鴨呱呱又學豬哼哼再學猴搔癢。逗得哥哥們拍手頓足,逗得母親前仰後合,母親難得這麼快樂。
洋相告一段落。初中、高小、初小三個學生興高采烈談升學之事。
“你唦,”老二對老三說,“高小畢業也考我們縣立師範——食宿都歸學校!”
“沒得問題!”老三便依樣開導老四,“你唦,隔過三年,也考縣立師範!”
“那還消說,食宿都歸學校嘛!”老四道,“本人現今已是縣立師範附小學生……”一拍腦門,“哎喲,打牙祭打昏頭囉!”忙從包書布劄裏摸出隻信封遞給母親,“這是我們校長發給家長的信。”母親接過,笑著拆那信封。說笑的三個男兒則繼續說笑。
二哥說:“你兩個可曉得,人家把‘師範生’喊做‘稀飯生’……”
信兒快嘴快舌接口道:“二哥現今正宗‘稀飯生’,三哥明年便是‘稀飯生’,過得三年,本人也做個‘稀飯生’,咩咩撤!我們老聶家滿堂‘稀飯生’吔!”
大笑的三人見讀信的母親眉頭緊鎖神色不對,忙圍攏去看那信。
正楷抄寫的紙簽上寫道:
……自下學年開始,本校高小施行童子軍製。凡升本校高小學生,一律由校方訂製童軍服及附件。款項為大洋壹拾貳元。不如期交款者,作自動退學論……三個男兒頓時啞了。“牙祭”餐桌上的歡快頓時煙消雲散。
母親在翻箱倒櫃。破破爛爛的東西擺得滿床滿桌,母親一樣一樣拿起,掉過來轉過去地審視。
臨窗悶坐的信兒忍不住了:“媽,您家……還在找?”“想找幾樣東西……”信兒望著母親枯瘦的手和滿床滿桌不值一錢的舊物,難受地沉默著。終於低聲道:“莫找囉……媽媽。我……我不想穿童子軍服。”
“咋個這麼說唦?”母親笑著,做出輕快樣子,拿起一件舊物,“這個,”又拿起一件,“還有這個,這個……”臂膀手腕都掛了破爛物件,“都送去典當鋪……總該湊得起的嘛!”
“您家莫找囉。”小家夥口氣堅決,“我不升本校高小……我,我想讀求實小學。”
“說些哪樣憨話哦,”母親還笑著,可無論如何掩飾不了心頭的辛酸,笑著的眼已盈滿淚水,“你是全班之冠,品學兼優的甲等生。理當升本校高小……”爆發了,“你該得有童軍服!!你該得有好課本好文具!!別個娃娃有的,你都該得有!!”再也壓抑不住的悲憤使她失去了常態。隻短短幾秒鍾便收斂了——她本是位溫厚凝重的婦人,是那種慣於把痛苦埋在心底、自家默默承受的女性。她說,“媽媽是著急些了……”聲音那麼低那麼柔。
“媽媽,我不稀罕那些……”已能體會母親心境的小家夥認真地說,“一個人最緊要的是內容。外表的東西還在其次!”看來,母親曾經教訓他的話已牢牢記在心中。
母親和小家夥依偎著坐在破爛堆裏。夏日陽光明媚在窗外。
釘在“成春堂”門框上那厚實油綠的仙人掌不僅分擘出掌片,還開出星秀般小小的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