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點評(3)(2 / 2)

聶媽媽不苟言笑,但是親切宜人;持家嚴謹節儉,卻又慷慨大方;含辛茹苦,卻又心懷坦蕩。她信菩薩,但是沒有忘記盡人事。盡人事,聽天命,正好是我們傳統的兩方麵,積極的和消極的。這個家庭是充滿母愛,是兼有母慈父嚴的母愛。淳樸善良的妻子紀念丈夫的唯一心願是教子成人。如果她有具體目標,形象就欠真實了;目標雖不具體,但是十分明確。她要兒子成為誠實無欺、正直淳樸、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好學敬業、厚以施眾的人。這些都是我們民族的傳統道德。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人,都會給以不同的內涵。一個生活在底層的女人,隻能按其良知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不可能給以倫理學的哲學的解釋。所以她身教重於言教,依據不同的具體情況,而她的身教又是同時洋溢著母愛的。

影片饒有情趣,娓娓道來的是這母愛和母教。她要信兒送還多付的藥錢,她因為信兒的惡作劇而不講故事,她為信兒做生日的甜糕,她為兒子的校服要當掉八音鍾,她因兒子戲弄老師而罰他下跪,她帶信兒去進香而為病家滯留,恕我不一一列舉。總之,媽媽待人、處事、處世和種種行為及情景都給幼小的心靈打上印記。媽媽在這一方土地上的操行得到鄰裏的敬愛。鄰裏在她重病時那種誠心的扶持,這“相濡以沫”的休戚相關,自然也銘刻在孩子的心上。

你或許要問:“不是兒童片嘛,為什麼盡說媽媽?”影片不寫社會衝突,也不寫家庭矛盾。聶家雖然窮困,還不到斷炊的程度。信兒雖然不得童子軍服,也不到撿煤渣的地步。

影片藝術構思的著重點在於母子的相互作用和相互映照。“沒有矛盾就沒有戲”,這是一般的規律。影片不涉及外在的矛盾。立意要在母子心靈撞擊上見功力。這是一個難題。在這難題前麵,藝術的巧妙在於以母子情深敲動觀眾的心。母子情、姐弟情、鄰裏情、世情、人情。在這個情字的綿遠悠長的路上,一個可愛的孩子向我們迎麵走來。

聶耳於風華正茂時顯露音樂和天才,他的早逝深可悼惜。他的家是中藥世家,而不是音樂世家。最近看到一篇短文,說天才在兒童中隻占百分之一,低才也隻占百分之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兒童天資雖有區別,因材施教都可培養成人才。影片不寫信兒之奇,而寫他的“常中之特”,寫這孩子對於聲音和音樂有特殊的感受力,這藝術構思的起點是正確的。從這一點出發,藝術的匠心於家庭之外,又營造一個大環境,一個聲音和音樂的世界,有鳥聲、八音鍾聲、笛聲、弦子聲、戲曲音樂聲等等。《蘇武牧羊》的歌曲當年是流傳全國的,是外患頻仍時代的人民的心聲。木匠是他的音樂啟蒙者。六七歲的孩子憑天性會領受天籟和人籟。他不可能有“音樂的自覺”,不可能刻意去擁抱音樂,而隻能為音樂所擁抱。自覺地擁抱音樂是他後來的行為。但是他畢竟能領略那聲音的悠揚,那節奏的明朗,那旋律的婉轉。這裏的藝術分寸感掌握得恰如其分,八音鍾不是一般的道具,而是信兒心中的音樂世界所不可少的,也是母子深情所不可少的。信兒得到的母愛是深厚的,有時是寓愛於嚴,而絕不是溺愛和嬌寵。這一點對於當今那些擁有“小皇帝”的家庭應當有所啟示,但是影片的主旨並不局限於此,藝術家揭示的是更廣更深的東西。

故事影片中插入動畫,是藝術創意的新嚐試。一切新嚐試都應當肯定,特別是那些可取的、有效果的。《人之初》中的動畫屬於這一類。動畫的出現為什麼顯得和諧而不突兀?因為用的是兒童畫法而又時有變幻的方式。這就是說,是兒童的想象可能出現的形象,不是藝術主體強加的。按我的管見,如果兒童畫參以民間年畫的風格,是否會更好些。

這個動畫故事是藝術構思的有機構成,借以擴充影片的想象空間。這是顯喻,不是隱喻。舍己為眾的主旨是很明白的。動畫大概出現了四次,都出在信兒精神成長的坎坎上,在關鍵時刻。一次是在六歲生日時,一次是在當掉八音鍾母子都黯然神傷時,一次是在屈兒溺水之後,最後一次是在媽媽病重時。當然都是有意的安排,好處是不露斧鑿的痕跡,讓人在蕩氣回腸中接受了。故事的原意也正是母愛的深層含義,同時也預示信兒所受的愛之教育會大為擴展。時在今日,也許有人會說:“這不是儒家的仁者愛人嗎?”人各有舌,讓他說就是了。

《人之初》是愛的教育。我作如是觀,不知是否恰當。

本文發表於《中國電影報》(1992年1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