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審美積累中,似乎都有這樣的感受,一部成功的長篇小說,它所體現出來的藝術個性,不僅與其他作品有著鮮明的不可重複性,而且,就它自身形成的形象體係來說,也同樣有著不可重複性,每一個人物的性格特征必須鮮明地彼此區別開來。《從滇池飛出的旋律》在藝術上的成功同樣具有這一特征。主人公聶守信我們已作了簡要的分析。其他人物,如母親的溫和善良,木匠邱師傅的淳樸厚道,白希文先生的深沉嚴峻,趙琴仙老師的激烈熱情,小鸝鶯的天真爽朗等等,也都同樣給我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在具體的表現方式上,這部長篇應當歸屬於傳統的表現方式一類。它注重情節的完整和時間順序的發展,注重細節的描寫和人物的整體特征。但是,在這傳統的表現方式裏,作者顯然也注入了自己的東西,這就是明快的敘述語言,富於主觀抒情的敘述角度。我以為一個作家找到了這些,在藝術表現中也就基本上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東西。
對於穀應的長篇小說《從滇池飛出的旋律》,我的這些簡略而匆促的論述,當然是很不充分的。同時,我們也都有這樣的體驗,那就是,判斷一部作品也許是容易的,但要判斷一個作家似乎困難些。因為那不僅需要了解一個作家的全部作品,甚至需要了解他的生活經曆、藝術修養、精神氣質等。因此,通過一部作品,要對作家穀應做出全麵的判斷和評價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通過這部作品,我們卻感受到了一種令人興奮的氣息。穀應的藝術個性,一定會為我們的長篇創作增添某些新鮮的東西。我們同樣相信,生活也會不斷地給我們的作家注入新的靈性、新的感情、新的激動。那麼我們的作家呢,也一定會以新的努力和收獲來回報它的。
1984年除夕於中央廣播電視大學
(原載1984年《十月》雜誌)
愛的教育
於敏
有童心的人才能拍兒童片。始終保持這童心的人才能拍出優秀的兒童片。看完鄭洞天新拍的《人之初》,我不由得胡編起三字經:人之初,性不定,陶冶者,有母性,木工笛,八音鍾,人籟和,天籟清,育成之,在環境……影片帶我進入一個特定的兒童世界,進入特定的時代,風雨如磐的20世紀20年代;特定的地方,“花枝不斷四時春”的昆明。看來創作者有意不寫聶耳童年的“奇”,而是寫他童年的“常”。這常包含的有通常,因為人人都有其童年,同時也包含獨特,因為每個人的童年都有所不同,甚至是極大的不同。藝術追求的是“這一個”。這一方土地,這一個家庭,這一個媽媽,養育出這一個孩子。創作者不是指給我們,“看,一個未來的天才!”而是精心營造了一個人物環境和自然環境,向我們預示這一個出於鄉土鄉親的孩子,若是日後有所作為,必然是屬於時代和人民的。
創造的膽識在於為自己劃定一個範圍,又不使之變為束縛手足的框框。貧乏中的富有,閉塞中的廣闊,艱難中的歡樂,窮鄰裏中的人情溫暖,這一切影片都拍得十分精致、樸實、流暢、飽含韻味,不弄電影的玄虛。藝術匠心著力於抒寫生活情調,營造生活氣氛,在其中細致地刻畫不同一般的母子之情。
創作者在努力為自己探求一種藝術的自由,使想象的空間大於現實的空間。我被帶入聶家藥店兼住宅的那老舊的大屋,我不覺得空氣的窒悶,沒有凝重感,也聞不到腐黴的氣味。大屋,藥店門臉,小院,過廳,樓窗,臥室,都成為美的造型,朝暾夕陽投下的門窗格欞的光影,透明的炊煙和蒸氣,窗外和樓角的朗月,消磨歲月的藥碾聲,雞聲和鳥聲,都表現得洗練而不堆砌。看來營造這一家庭環境是下了苦功的,為的是要使環境轉入性格。
創作者細筆描繪媽媽和信兒看來更是下了苦功的。我不清楚聶媽媽的真麵目是什麼樣,影片使我相信這位母親就是這樣,就應當是這樣。這不是一位新式的、有新文化的媽媽。她的思想感情顯然植基於中國傳統的倫理道德。凡傳統,總有兩方麵,有可以繼承發揚,使之有益於一代後人的;也有必須拋棄的。聶師母和千萬媽媽一樣,愛子心切,望子成人成才的心切,但是又很不一樣。“這一個”媽媽有她自己愛子的方式。她在銀幕上的生活從中年喪夫開始,於是挑起一女三子的重擔。女演員張力維也正是從這裏進入角色,也正好是吃力而難於討好的重擔。這一角色的內心光彩大於外在的光彩,但是若不準確地找到外在形態的一切,音容笑貌、舉手投足、起居勞動、接人待物的方方麵麵,她的內心光彩也就不能蘊於中而顯於外。表演的真實感出自演員的信念,信念和形成則在於悉心的探索和琢磨的過程。這是通向成功之路的過程。於是一個普通的卻又極有性格魅力的婦女形象就出現在銀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