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
他沒有說話,隻是那麼靜靜地看著。
林妙香屏住了呼吸,眼角幾乎燃燒起開,那張英俊的臉開始模糊,那個挺拔的身姿開始模糊,整個世界,都開始模糊。
嘴邊隱約有鐵鏽的味道傳來。
迷迷糊糊中,她咬緊了牙關,依稀記得這越來越頻繁的昏迷中,都是有人逼著自己喝了這種黏黏的液體,像是……血?!
周圍很吵,像是有人在尖叫。
然後是刀劍交接的聲音。
有人流了血,看不清是誰,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隻隱約感覺到那雙眼滿是疲憊地望著自己。
血腥味越來越重。
林妙香胸口仿佛壓了一塊大石一樣快要喘不過氣來,她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夢境,夢裏,自己的血衣毒性完全發作,全身血紅,每一寸肌膚都在不停地腐爛。
剝皮削骨,猶如第十八層地獄。
林妙香驚叫著醒了過來。
她幾乎是立即去看自己的手,光滑如玉,沒有血。
她的雙手頹然地撐在了地麵,意識到自己早已滲出冷汗涔涔。雪白的地麵光滑如玉,上麵倒映著林妙香的影子,還有房間高高的天頂,數盞懸空燭火。
焚香無數,木魚聲聲。
她下意識地貼到地麵,想看看自己的臉。
齊眉劉海,丹鳳眼,抿著唇,和很多年前的自己別無二致。隻是頭發白了點,臉色差了點,下巴瘦了點,眼裏的光彩淡了點。
除了有些老,地麵上的影子,還是林妙香。
可是,還是有什麼已經改變了。林妙香的手在地麵上慢慢撫過,然後落到了眼角那越發濃豔的紅斑上,像是比那日在林中的泉邊初見,又大了些。
這樣下去,還要多久,這紅斑就會覆蓋住自己的全身。然後……將自己身上的皮一層層地剝下來。
林妙香的臉“刷”地一下白了,她一拳狠狠地砸到了地上,翻了個身,動也不動地仰躺在了地上。頭頂的天花板看上去積滿了灰,一點點地落了下來。
林妙香閉了眼。
就這樣也好,什麼都不去想,什麼也不去做。就這樣,睡上一覺,醒來之後,會發現現在的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然後夢醒來,夜重仍舊是麵無表情近乎冷漠地站在自己身邊,看到自己望著他,便回過頭來,懶懶地啟唇,喚著自己的名。
林妙香。
淡淡的,卻格外的好聽。
同一個院子,禪房內。
適才攔著林妙香等人要求為她解簽的老僧早已收斂了接過夜重遞給的銀子時吞了吞口水的模樣,從白眉下麵微微抬了眼,“施主,冥冥之中,既有定數,何苦如此執著。莫如及早抽身,回頭,是岸。”
沒有人回答。
老僧又說到,“紅顏易老恩易斷,先老去的是紅顏,先將恩情斷絕的也是紅顏。可惜太多人以為,收回恩寵的她身後的那個男子。你可知老僧的意思?”
還是沒有人回答。
老僧歎了口氣,微微老去的麵容在青燈古佛下寫滿了慈悲,“世間最俗不過****二字。恩怨情仇,無非因情而生,因情而滅。雖說任誰都是,但老僧曾以為,公子你是必定會跳出這個圈子,不料你還是墜入其中。”
香霧繚繞中,一張完美得無可挑剔的臉有些疲憊地閉著眼。
夜重坐在椅子上,臉色有些蒼白,聲音不知為何竟然顯得十分沙啞。
“放不下。”他平靜地說到。
老僧靜靜地看著夜重手裏那快要燃到盡頭的紅燭,氣定神淡的樣子。
沒有人再說話,空曠的禪房裏格外寂靜,靜到能聽見前殿傳來的誦經聲。
愛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淨土。
汝愛我心,我憐汝色,是以姻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
和著香火,這平和的誦經聲似是要驚醒夢中誰人。夜重睜開眼來,掌中老僧給的紅燭已經燃盡,所有的紅蠟都滴到了他嫩白的掌心,也不知是不是起了泡。
燭心搖曳,隔得近了,手掌像是快要燃燒起來。
老僧的眼裏漸漸出現了詫異。
夜重冷笑一聲,一手將掌中的燭火握緊。
“紅燭掌中燃,你是不是想告訴我,痛了,自然就放下了。”夜重將手掌緩緩攤開,瑩瑩小火,業已熄滅,“可惜了,就算是痛,我也不會放手。”
老僧臉上的驚愕怎麼也掩飾不住。他怔怔地看著夜重手上那全是蠟油的手,這麼多年了,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忍到這燭火燃盡還不肯放手。
太多人,在紅燭流下第一顆熱淚,在手心遭遇第一次傷痛的時候,就慘叫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