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天就是洋曆年了,強子趕集買了肉和魚,都凍在窗戶外的大缸裏,說過年那天吃。妞沒事兒圍著缸轉,她很想打開扣在缸上的破鍋,再看看一尺多長的魚。在山裏小溪邊砍柴時,她看過魚,可那魚好小,強子能帶回家這麼大的魚,還是兩條呢。洋曆年啊,為啥叫洋曆年呢,點火的叫洋火柴,點燈的叫烊油,妞不知道為什麼叫,她隻知道在這裏,點火多用幾根火柴,多加些洋油,強子不怪她,妞常常樂得心裏像飛,真的,那天她擦大櫃的時候把一麵鏡子打碎了,她一天不敢吃飯,晚上回來嚇得站在碎鏡子前看著強子,強子什麼都沒說,隻讓她掃幹淨了,第二天還買來了一麵更大的鏡子,上麵還有毛主席像,還有字,還有花,真漂亮。
妞等強子走了,偷偷去照鏡子,呀,鏡子裏的人,真的,真的長得很俊,妞摸著自己的臉,樂樂,鏡子裏的人像花一樣。
英英在路上截住了強子,給他一個紙條,上麵寫著,中午,村後的樹林。樹林是強子和英英幾年前常去的地方,樹林裏有幾隻鳥,哪隻鳥在哪搭了窩,強子都曾經非常熟悉。
強子一上午都在去不去上不定,看看日已在頭頂,他還是收拾了工具走向村後的小樹林。中午的林子,北風被樹木嘶過,傳來枯木的嗚嗚聲,陽光並不耀眼,但照在人身上,還是讓人感覺溫暖。強子四周看看,在幾棵人粗的大樹中間,有一堆被人打下的樹枝,顯然沒來得及搬走,在靠南向陽的地方坐下來,靜靜地聽著寒風呼嘯的聲音。遠處傳來稀鬆的狗叫聲,一道紅影奔跑過來。
強子放下工具包站起身,是英英,迎風飄起的亂發和紅圍巾,在灰禿一片的樹林裏穿行飛舞,格外動人。英英遠遠奔過來,張開雙臂,強子迎過去,那身體重重的砸進了強子懷裏。懷裏的人顫抖著緊緊抱著強子大口喘著氣,“強哥,帶我走,走,哪兒都行。”
強子的臉貼著英英冰涼的臉,“你咋跑出來了。”
“我,裝病,隻有這空兒,你帶我走,走,永遠別回來。”強子的心被風吹透,沉默著,更緊的抱著英英。
“強哥,快,帶我走,現在就走,走。”英英從強子懷裏掙出來,拉著強子走。
強子把英英重摟進自己懷裏,“走?走哪兒去?”
“哪都行,上不了天堂,咱入地獄,吃不上稠的,咱喝稀的,隻要,和你在一起。”英英還在喘。
強子的臉在英英臉上磨蹭,“不要家了?不要你爸媽了?”英英哭出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他們誰替我想了,我不要。”英英瘋一樣拉著強子走,大叫,“走,快走啊。”
強子不動,悶悶的聲音,“不,我癱炕上的爸,咋辦?”英英拉不動強子,急得跺腳,“是,你還有癱爸,你還娶了傻媳婦,你都舍不下,可是我呢,啊,我怎麼辦?”
強子說,“你不是要嫁人了嗎?”
“你,你,你個沒良心的,如果你不娶傻媳婦,我會答應嗎?啊,我不是被你氣的?”
“我不娶媳婦你能嫁我?”強子深深地看著英英,英英被這眼神震住,那裏麵的悲痛和無耐讓她心如刀割。
“強哥!”英英再次撲進強子懷裏,哭得驚天動地,“我們這是啥命啊!”
強子被風刺中了眼,仰頭看看天,是啊,老天,這是啥世道?
英英哭著抽泣,走不得,躲不掉,強哥我們就認命嗎?
強子沉默地站著。
很久,英英忍住哭聲,說,我得回去了,找不著我,他們指不定又生啥事兒。強子說,無所謂,我不怕。英英說我怕,別給你們找事兒了。強子說,以後你別找我了,我有媳婦你也成人家的媳婦了,好好過日子。
英英眼睛睜得滾圓,盯著強子眨也不眨,說強哥,你記著,我是你的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強子捂英英的嘴,瞎說,好好活著,照顧好自各兒,日子還長著呢。英英說,沒有你我死活一樣。
強子說你記著英英,這天兒早晚得變,信我的,也為了我,你得好好活著,讓我知道你過得好,這樣我活著也有勁兒,知道不?英英摟著強子的脖子再哭,還哭,哭得風也跟著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