恥辱啊!恥辱啊!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地折磨著我,比蚊叮的直接痛苦要難熬得多,深沉得多。
可是,太晚了,為什麼我沒在與這蚊子結交的當初,就意識到這種結交隻會給我帶來恥辱呢?
十年過去了。本來十分強壯的我,現在變得虛弱不堪——不僅僅是由於血液的逐日流失,精神上的長期抑鬱是摧毀我的健康的重要原因。本來提供給那蚊子享用的部位——當年還算豐腴的我的後脖頸,現在隻剩一層皮了,我不得不準許它在我身上一步步地開發其他區域:胳膊、大腿、肚皮……
終於,我的健康狀況已不再能勝任駐外使命,我被調回了國內(當然那隻遠得迷西亞的蚊子仍然像影子般地跟了來)。外交部照顧我,在禮賓司給我安排了一個專門隻負責與外賓握手的職務。
那天上午,來了十二批外賓,我站在門口,一一握手,一共握了三百六十四位。
剛想歇口氣,又一輛轎車開來了。我隻好再次上前伸出我的手。沒想到從車內鑽出兩個人,他們一把將我抓了進去,車子立刻開跑了。
我驚慌地打量這兩個人,他們戴著口罩和墨鏡,渾身上下遮蔽得嚴嚴實實。於是我作出判斷:我被匪徒綁架了。
可是這輛轎車駛入了衛生部大門,一直到了部直屬醫院。我立刻被關進隔離病房。醫生告訴我:“我們發現,在今天上午同您握過手的外賓中,有一位是弗茲病患者。弗茲病毒是世界上最危險的病毒之一,它能破壞人們對疾病的免疫力,死亡率相當高……”“你們懷疑我被傳染了這種病毒?”我這才悟到“綁架”的原因。
“可能性很大。”那醫生嚴峻地點頭,“我們要抽取您的血液進行培養化驗,大概十天後才能得出結果。為了對國民的健康負責,在這之前您不能和外界接觸。
”我在隔離病房住了下來。在這兒,雖然消毒液的氣味我總有些聞不慣,但我十分珍惜這極難得的清靜感、安全感。那蚊子沒法再來找麻煩了。
不過,日子一天天過去,離化驗結果揭曉的時刻越近,我心裏越是矛盾得厲害。
我當然不希望染上什麼弗茲病,但一想到那蚊子很可能正眼巴巴蹲在外麵的門把手上等著我,我就不免黯然神傷了。唉,我終究是擺脫不了這個災星了。除非我死在隔離病房裏,死在這危險的弗茲病上……想到這兒,我突然心裏一動!
我去問醫生:“你說過,弗茲病毒會破壞人的免疫力,那麼,對動物也是這樣的嗎?”醫生答道:“那當然,我們在兔子和小白鼠身上做過試驗。”“那麼,蚊子呢?”我迫不及待地問。
醫生眉毛一揚:“這問題提得有意思!蚊子的免疫力很強,它能傳播瘧疾、傷寒,自己卻不得病。要是證實了弗茲病毒能製伏蚊子這類的害蟲,這將具有極大的科學價值。可是,我們醫院還沒有這麼小的針筒能給蚊子注射病毒……”可是我已經成竹在胸了,隻要一宣布我得了弗茲病,我就建議醫生把那隻蚊子放進來。我要讓它自己把病毒吸進肚裏,我要看它死在我的麵前——即使隻有一絲可能。那以後,如果我還能活著出院,我要重新做一個真正的人,以戰士的姿態迎接多蚊的夏季,寧願被叮得渾身紅腫,也絕不再要那種可恥的盟約……
十天到了。醫生拿著化驗單興衝衝來找我:“可喜可賀,您可以出院了。”“怎麼?”我愣住了,“我沒傳染上弗茲病毒?”“是啊,真是萬幸啊!”“不,不……”我喃喃地發了呆,“我不能就這樣出院……”“您要我們道歉?賠償?”我拿定了主意:“醫生,請把兔子身上的弗茲病毒注射給我!”“……?!”“然後,把那隻該死的蚊子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