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1.藝術光譜與文化光譜(代後記)(1 / 1)

對於每一名藝術工作者來說,都願意使自身的成就在本門藝術的總光譜中占有一席之地。藝術有形而文化無形,藝術有實在的價值而文化價值多在虛無飄渺之間,這些又都成為藝術工作者集中精力攻堅藝術的原因。比如翁偶虹先生的前半生,一直優遊於京劇的藝術世界當中,除了編寫劇本和撰寫戲評文章,還潛心研究京劇臉譜,收集名伶彩繪的京劇扇麵和其他京劇文物。“文革”為翁的寫作強行劃了一個休止符,翁從70年代後期開始,就把精力轉移到回顧30、40年代的名伶劇藝和自身編劇曆程之上。他的回顧帶有鮮明的研究性質,由技巧而藝術,再由藝術而文化。翁的這一轉移特別引起了文化界的重視,許多新文化人都曾到處打聽翁為何許人,許多新文化人因讀翁文改變了對京劇和傳統文化的態度。所以1990年在翁先生從藝60年的紀念活動時,我在發言中就“放了一炮”,認為翁編劇百出的貢獻雖然不能低估,但晚年由幾百篇文章組成的梨園文化的“清明上河圖”,將在中國京劇史中占有別人無法替代的獨特地位。我鬥膽認為,翁晚年致力於京劇文化所做的貢獻,比他早年、中年從事編劇的貢獻更大;翁在京劇文化的光譜中的色彩,也比他在京劇藝術光譜中的色彩更加絢麗。

十分可惜,範鈞宏——我的另一位老師的晚年際遇,則不盡人意。範與翁同是編劇隊伍的主將,但二人所處的時代不同。翁最崢嶸的時候是在30、40年代,50年代已入尾聲。範則是解放後才開筆的,他接受的新文化較翁為多,並且主持了中國京劇院從建院直至60年代前期的全部編劇活動。範在“文革”之前,曾在編劇一途獲得了很高的成就。經曆“文革”,他又重操舊業,陸續又編寫了一些或大或小的新戲。然而令人遺憾的是,似乎沒有一出超過或達到自己當初的水準。為此,他心中的滋味很不好受,每一回投入創作,都有一種“決戰決勝”的情緒;一當上演後反映“一般”,便常常懷有“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悲壯心境。作為學生,我曾經這樣勸慰老師,您何不把精力轉移到撰寫藝事回憶錄上來?翁先生文章的重點是寫30、40年代,您談的重點可以放到50、60年代,寫國家劇院如何“推陳出新”。有了翁和您的這兩部回憶錄,京派京劇文學在這半世紀中走過的道路,大體上就可以有個輪廓了。我當時心裏還有句不能明說的話——“作為編劇,每個人的華彩樂段隻能是10年8年,多也超不過20年。過了這個時候,無論對內容和形式的把握,還是個人腦力和體力,就都跟不上了。要服老,要急流勇退……”

今天我仍然堅持這個認識,那個“華彩樂段”通常指的是藝術,以後的“慢工出細活”則指的是文化。每一個人的生命如此,每一個劇種的“生命”,仿佛也受這一“生理”上的製約。

本書談的是《名字就有戲》,京劇這種特殊的藝術現象,昔日主要是就演員而言。如今,各種藝術創作者的名字從理論上都應有戲,實踐上一經做好,也必然能夠有戲。藝術上的有戲多隻一時,文化上的有戲則會長遠得多。先爭取藝術有戲,再升華到文化有戲。然後反轉循環,往複無窮,名字上的戲就會越發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