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市裏開會。坐在禮堂聽眾席的尾部,緊靠著出口。攤上這麼個位置既是一種不幸,又是一種幸福。不幸的是你坐在了尾部,幸運的是你有了進退有據的主動權。主席台上大領導講完,二領導講,二領導講完,三領導講。後麵還坐著四領導、五領導,估計也會循著自然的次序喋喋不休地講下去。因為天高皇帝遠的緣故,我的周圍像所有會場的尾部一樣,嘈雜一片。會議才開了三個小時,我的腦子裏好像一直開著一台小馬達,嗡嗡地響個不停。這就是方才說的不幸。但從另一個方麵看,我緊靠著禮堂出口,我沒太下多大決心,一縮身,一貓腰,就人不知鬼不覺地溜出了會場。可以說是輕而易舉、毫不費力、簡便易行地就擺脫了領導們那種無聲而有序的“一、二、三、四、五”的口號聲,以及周圍人所大張旗鼓地擺設出的水陸道場。
瞧,這又是一種多大的幸福!
正是春末。晚春還在掙紮著最後一抹美麗,而炎夏的威嚴還有待於一段時日方能顯露出鋒芒。所以說這是一個美麗的季節。會場外天明氣淨,媚光耀眼。我走在一條偏僻而幹淨的石子路上,感受著內心的一片暖意洋洋。
此時此刻,我的心像這條石子路一樣寧靜得四平八穩。我想這種心境一定在我的神態和步伐中不動聲色地獲得了自然的流露。我的神態一定像漫步在自家庭院中的高貴而又雍容的莊主,純淨美麗得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氣定神閑!
對,就是“氣定神閑”!
這是一種多麼神秘多麼曼妙的感覺!
環境決定心理,心理改變眼光,而眼光又過濾環境。一旦丟棄會場上培養出的一腔枯燥、喧擾、煩悶的氣息,心胸一下子坦蕩如砥,而觀察外界的眼光也豁然開朗、別有洞天。
天上的雲兒、鳥兒,地上的貓兒、狗兒,石子路上的一切都變得既溫馨又美麗。瞧,連迎麵而來的那個女人也有著令人驚鴻一瞥的天容之姿——美,美得讓人心顫,美得讓人驚豔,美得讓人呼吸急促,美得讓人一世難忘,美得讓人無法用言語形容!
她嫋嫋婷婷、衣袂翻揚地走來,她步伐極有彈性、一蹦一跳小鹿兒似的走來,她麵若桃花、旁若無人、不可一世地走來。
豈止我這樣全然地被她吸引?你看她身後一兩步遠亦步亦趨緊跟著她的那個呆頭呆腦的大傻哥兒!目瞪口開、嘴角流涎的模樣兒,不是儼然一個完全不自覺而又絕對招搖、讓人恐懼的大花癡嗎?
要在平時,我一定忍不住笑。但麵對這麼一位如璞如玉的大美人兒,我的心靈我的思想也如璞如玉,純淨得沒有丁點兒雜質!
我放緩了腳步,然後是呆立著注視著她從迎麵不遠處走來,走近,走到我身邊。
咦,你怎麼在這兒?
她來到了我身邊,忽然張口一笑,陽光下她的牙齒白玉似的燦燦一閃。嘿,一股巨大的薰香不知是從鼻子底下,還是從心底驀地騰起——我能不暈嗎?
我扭著屁股,把身子往左轉轉,往右轉轉,眼光往左看看,往右看看。她這是衝我來的嗎?可不,我身前身後,除了這個茉莉似的美人兒,以及那個在不遠處駐了腳步的花癡之外,還有誰呢?哈,空無一人!哈,她不是衝我說話,又是衝誰說話呢?
我、我……是啊,是我在、在這兒……
我手足無措、張口結舌。我感到窒息,我的心跳在瞬間加速,我的呼吸也急促得不連貫起來。
你讓我好找!
她嘟著小嘴佯裝生氣地上前一步,之後一轉身,把手伸進了我的一隻臂彎裏,跟我並肩而立。
你陪我去逛逛商店吧。
她說。
什麼?什麼?天哪,這是怎麼回事?我認識她嗎?她認錯人了吧……哦,也許這不是一場誤會,而是一場天賜的豔遇……?
我的心一刹那間翻江倒海似的熱鬧。
可我的腳步要遠比我的頭腦靈活,在後者還混沌一片的時候,它已經開始輕如狸貓地隨著那個蝴蝶一樣美麗翩躚的女人朝前起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