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中安靜得唯聞喘息之聲,良久,沒有一個人講話。矜持沉默的表麵下,五大國君主的頭腦裏都是車輪飛轉,權衡利弊得失。對第一條,沒有一個人當真。盟誓罷兵,那隻是得到些許喘息時日,緩過神來照打不誤,魏國還不是打出來的?若沒有吳起和諸侯的數十次大戰,沒有眼前這個龐涓的幾次戰績,就是有十個李悝變法,魏國將領土也擴大不了三倍。魏國說不打,那隻是不讓別人打罷了,自己則是想打就打,誰也拿它沒辦法。但也有一條,別人要打,它也不一定有辦法。所以人人都在想後兩條。這兩條可是非同小可,非但瓜分所有小國,而且還要瓜分大大的一個秦國,這可是任何一國都從來沒有想過的大胃口大謀劃。乍一聽,這個謀劃非但宏大,而且人人得益。然則仔細一想,這裏邊的文章多得竟是一下子理不出頭緒。作為爭雄天下的戰國君主,誰都在波濤洶湧中沉浮過幾回,一旦涉及根本,他們絕非易與之輩。沒有理清,他們就不講話,不置可否,決不會在節骨眼上輕率表態。

龐涓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僵局。按照他的設想,謀劃一端出,就會立即引起爭吵,這些人君是經不起些微利益誘惑的,如同狗對骨頭的爭奪一樣。如今看來,他們卻是在細加揣摩,並沒有急吼吼爭搶。如何打破僵局?龐涓略一思忖,向楚王遙遙拱手,恭敬地微笑道:“敢問楚王,魏王欲將秦國西南交由楚國處置,不知楚王肯接納否?”

因為腦子裏車輪飛轉,楚宣王竟忘記了自己“王言必於後”的尊嚴鐵則,見龐涓問話直指預想目標,不由脫口道:“秦國西南麼,自當由楚國接納啦。然則秦國腹地在渭水平川,沃土六百裏,難道不分一勺羹與我大楚啦?”

龐涓淡淡一笑:“茲事體大,請楚王與魏王麵商,楚國定會滿意。”

韓昭侯冷冷道:“韓國四周沒有小邦可吞並,秦國的渭水腹地,理當全部由韓國接納。”

齊威王“啪”地一拍長案:“齊國距秦國千裏之遙,無意分秦寸土之地。然則,魯國、宋國、薛國須得全境交由我齊國處置,魏國楚國不得染指。”這是公然向兩個最強的大國要價,舉座不禁側目而視。

楚宣王大皺眉頭,搖著頭拉長聲調道:“齊王呀,你的胃口太大啦。魯薛兩國姑且不說啦,宋國可是楚魏之間的地盤噢。”語氣詞極多的楚國話嗚裏哇啦成一片。

齊威王田因齊終究年輕氣盛,衝動的臉扭成一種獰厲的笑,又是“啪”地一拍長案:“楚王所言差矣!百年以來,楚國吞滅小諸侯幾多?二十一國!晉國幾多?十二國。其餘大國呢?齊滅四國,秦滅三國,越滅兩國。數一數,哪國胃口最大?楚國。”齊國話聲沉語慢,字字如板釘釘一般。

楚宣王“刷”地冒出一頭大汗,一時被噎得反不上話來。

半日沉默的燕文公悠然開口:“齊王這筆賬算得甚好。春秋三百年,恪守王製,未滅一國者,唯我燕國。今日會盟,卻不知列位何以報償?”

趙成侯厭惡地向身旁銅盆中“啪”地吐了一口痰,冷冷一笑:“三百年寸土未得,竟然也算得一個大國?”

燕文公向以六百年王族貴胄自居,自視極高,這種赤裸裸的嘲諷使他惱羞成怒,立時拍案而起:“趙種,休得欺人太甚!天下九州,唯有道者居之。燕國不堪,卻也是六百年安如泰山。趙國如何?區區五十年諸侯,有何資格對本公說三道四惡語相加?”

趙種一陣哈哈大笑:“姬凡,別泛酸。趙氏子孫素來不吃祖上功勞,講究個赤手空拳打天下。有本事別找靠山,燕趙兩國堂堂正正擺戰場,看誰個安如泰山?上將軍以為如何?”誰都知道,燕國若非魏國長期庇護,可能早就被悍勇善戰的趙國活吞了。趙種麵向龐涓征詢,實際上顯然是一箭雙雕,嘲弄燕國,試探魏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