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瓦釜雷鳴(10)(1 / 3)

車英冷冷道:“白龍身犯何罪?到左庶長幕府自然明白。族老們再不讓開,車英就要依法誅殺抗命亂民了。”

“殺吧!怕死不是白氏後人!”老人們一片怒吼,圍了上來。

“退下!”老白龍麵色漲紅。他心中清楚,一旦與官府弄出血戰,太子想出力維護也不行了,沒有太子,白氏族人縱然鮮血流盡,又如何擋得官府行事?他一聲大喝,“一人做事一人當,知道麼?誰再胡來,白龍立即撞死!”

在老人們沉默愣怔的瞬間,白龍伸手就縛,赳赳出門。

馬隊遠去時,身後莊園傳來一片哭聲和吼叫聲。

次日深夜,下邽縣令也押解著東部孟西白三族的族長到達郿縣。衛鞅審問了三位族長,三人對上書請做太子封地供認不諱,而且對廢除井田製和隸農製大是不滿,同聲要求麵見國君,辯訴冤情。接著,衛鞅又審問了白龍,白龍隻說一句話:“此事請太子說話。”再也不開口。衛鞅冷笑,不再多問,吩咐押起人犯,便來到後帳。景監正在後帳整理郿縣田籍,見衛鞅進來,拍拍案頭高高的一摞竹簡道:“田籍就緒,單等分田到民了。”

“景監,此次抗田的要害何在?”衛鞅突兀發問。

景監沉吟有頃:“要害?自然在白龍抗命。”

“不對。要害在國府,在官員。”

“左庶長是說,在太子?在郿縣令?”

“對。沒有大樹,焉有風聲?亂民抗命,豈有如此強硬?”

景監似乎從衛鞅冷峻的口吻中感到了事態的嚴重,猶豫問道:“難道左庶長準備將太子、縣令作為人犯處置?”

衛鞅踱步道:“太子是國家儲君,又在少年稚嫩之時,沒有蠱惑之人,豈有荒唐之事?太子背後當還有一個影子。”

“正是,我亦有同感。查出來,一起處置,解脫太子。”

“行法論罪,得講究真憑實據,不能僅憑揣摩與猜度處置。”

“左庶長未免太過拘泥。維護太子,大局當先,何須對佞臣講究法度?”景監第一次對衛鞅的做法表示異議。

衛鞅目光炯炯地盯住景監,沉默有頃,肅然道:“足下之言差矣。查奸不拘細行,此乃儒墨道三家與王道治國之說。他們將查奸治罪,寄托於聖王賢臣,以為此等人神目如電,可以洞察奸佞,無須具體查證罪行。究其實,沒有真憑實據便治人於死罪。此乃人治。法治則不然,法治必須依法治政,依法治民,依法治國。何謂依法治政?就是對國家官員的言行功罪,要依照法律判定,而不是按照國君或權臣的洞察判定。依法判罪,就要講究真憑實據,而不依賴人君權臣的一己聖明。此乃人治與法治之根本不同。”

“如此說來,法家治國,要等奸佞之臣坐大,而後才能論罪?尾大不掉,豈不大大危險?”景監很是不服氣。

“不然。”衛鞅淡淡一笑,“隻要依法治國,奸佞之臣永遠不可能坐大。原因何在?大凡奸佞,必有奸行。奸行必違法,違法必治罪,何能使奸佞坐大?反之,一個人沒有違法之奸行,於國無害,於民無害,又如何能憑空洞察為奸佞?”

“能。人心品性,足可為憑。”

衛鞅麵色肅然,一字一字道:“法治不誅心,誅心非法治。請君謹記。”

景監笑道:“那就是說,法家不察人心之善惡,隻看言行之是否合法?”

“對也。”衛鞅微笑道,“人心如海,汪洋恣肆,僅善惡二字如何包容?春秋至今四百餘年,天下諸侯大體都是人治。賢愚忠奸,多賴國君洞察臣下之心跡品性而評判。對臣下國人隨意懲罰殺戮,致使人人自危,一味討好國君權臣,而荒疏國事。為官者以揣摩權術為要務,為民者以潔身自好為根本。國家有難,官吏退縮。作奸犯科,民不舉發。政變連綿不斷,國家無一穩定。究其實,皆在沒有固定法度;賞功罰罪,皆在國君權臣的一念之間。晉國之趙盾乃國家幹城,忠貞威烈,卻被晉景公斷為權奸滅族。屠岸賈真正奸佞,卻被晉景公視為忠信大臣。致使晉國內亂綿綿不斷,終於被魏趙韓三家瓜分。假若晉國明修法度,依法治政,安有此等慘劇?”

景監默然,顯然已經明白了衛鞅的想法,隻是一下還脫不出篤信明君聖賢的舊轍。歎息一聲道:“那,就等,等他們自己跳出來再說。”

衛鞅看著景監沮喪的神情,爽朗大笑道:“說得好!法治就是後發製人。景監兄但放寬心,真正的複辟奸佞遲早會跳出來,你摁也摁不住。新法頒行,沒摁住私鬥吧?照樣有人頂風犯罪。《田法》頒行,沒摁住白龍吧?請君拭目以待,不久便有更大的物事跳出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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