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軍的歡呼聲中,楚威王在昭關舉行盛大宴會慶功。張儀、田忌被楚威王請到了最為尊貴的中央位置,楚威王自己與隨行大臣則全部在偏座。張儀灑脫不羈,見楚王相邀盛情難卻,也就哈哈大笑入座了。田忌卻是幾番推辭,總算被楚威王扶到了案前,還是如坐針氈般大不自在。
“諸位臣工。”楚威王興奮地舉起了大爵,“一戰滅越,全賴先生謀劃、大將軍統軍大戰之功!來,為先生,為大將軍,幹此一爵!”
“為先生!為大將軍!幹!”全場歡呼,個個痛飲。
“啟奏我王。”令尹昭雎起身高聲道,“臣請賜封田忌大將軍三縣之地,封號武成君,統率大楚兵馬,北上與中原爭霸。”
“臣等讚同!”楚國大臣異口同聲。
楚威王爽朗大笑:“大將軍,本王正有此意,就做楚國武成君如何?”
田忌一臉肅然,拱手答道:“楚王與先生本有定議,田忌隻打一仗。”
張儀看看楚威王笑道:“楚王英明,豈肯食言自肥失信於天下?”
“噢,回頭再議了。”楚威王岔開話題道,“先生、大將軍對滅越後事有何見教?”
張儀悠然笑道:“越國立國一百六十四年而被楚滅,使楚開地千餘裏,增民兩百萬,幾成半天下之勢,天下待楚國將刮目相看也。然則,越國部族散居荒山、水泊、海島,極難歸心。欲得真正安定,化越入楚,尚需派出一支大軍常駐越地十餘年,待其民心底定後再行常治之法,方為上策。”
“大將軍之見如何?”楚威王似乎更想聽田忌的看法。
田忌坦然道:“先生所言,極是遠慮深徹,田忌以為大是。”
“好!”楚威王拍案,“明日即派大軍開赴越地,化越入楚……”
突然,大帳外馬蹄聲疾,大是異常。楚威王尚在沉吟間,轅門已經傳來銳急的報號聲:“房陵軍使,緊急晉見——”話音落點,一人跌跌撞撞進帳,一身汙穢血跡,撲在楚威王案前號啕痛哭。
帳中皆愕然變色,楚威王大是暴躁,拍案怒喝:“敗興!說話!”
“稟報我王。”軍使哭聲哽咽道,“秦軍偷襲房陵,奪我府庫倉廩,殺我兩萬餘人,漢水之地三百裏,全都讓秦國占了……”
偌大軍帳,驟然死一般沉寂,方才的隆重喜慶氣氛片刻間蕩然無存。漢水三百裏土地尚在其次,房陵數百座糧倉府庫的失守才當真令人心驚肉跳。那裏儲存了楚國十分之七八的糧食兵器財貨,奪走房陵,無異於奪去楚國近百年的府庫積累。對於任何一個楚國人,這都是難以忍受的噩耗。
死一般的寂靜中,楚威王麵色鐵青,牙關緊咬,“咣當”將一隻銅爵摔在地上。
令尹昭雎陰沉著臉站起,突然一聲大喝:“張儀——給我拿下!”
田忌憤然高聲道:“且慢!此事與張子何幹?田忌敢請楚王說話。”
楚威王冷冷地瞅了田忌一眼,大袖一甩,轉身而去。如此幾番折騰,張儀竟然還愣怔在座中,蒼白的臉上木呆呆沒有絲毫反應。田忌大急,疾步上前掐住了張儀的人中穴,大喊一聲:“張子——”
六、錯也數也 不堪談兵
昏暗的石屋裏,遍體鱗傷的張儀終於醒了過來,恍惚間仿佛一場噩夢。
身下的石板是冰涼的,渾身是冰涼的,心也是冰涼的,那一線微光似乎也是颼颼的涼風,將那一絲朦朧混沌的感覺都變成了冰涼。睜開眼睛,張儀覺得很清醒又很朦朧,明明是一方涼冰冰的天地,如何卻又感到熱烘烘的一片焦躁?還是閉上眼睛想想,究竟發生了何等事情?如何自己突然變成了一片空白?
張儀深深吸了一口氣,日間之事在一片冰涼潮濕中滲了出來——嗬,軍使來報,房陵被秦軍偷襲,楚王摔了銅爵,昭雎喊了什麼?是了,拿下張儀。對了,田忌還爭吵了一陣,好像沒用。以後的事麼,不用想了,還能如何?突然,張儀覺得很可笑,入楚原是名士,滅越之後更是尊神,如何正在被楚國君臣的香火供奉之時,虔誠的頌揚突然變成了一記悶棍?一謀之功,由人而神。一謀之過,由神而鬼。世間事當真如此滑稽?是也是也,當真滑稽。心念一閃,張儀突然大笑起來,邊笑邊唱:“習習穀風,維山崔嵬。無草不死,無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唱著唱著,又飄飄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