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差矣。”蘇秦麵色肅然,“圖王爭霸無成法。威王興辦稷下學宮,本是聚集天下人才之大手筆。惜乎思路偏斜,將天下名士看做國王門客,養而不用,實乃荒誕不經也。齊王光大稷下學宮,天下名士紛紛流入齊國,若再不選擇賢能而用之,必然要紛紛流失。那時,齊國將成為人才的荒漠,齊國也就很快要衰落了。”
“好說辭!”齊宣王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一拍長案,臉上倏忽換成了嘲諷的微笑,“蘇卿,莫非你是在提醒本王,你是當世大才,本王小用了?”
蘇秦一陣愣怔,臉上的光彩與眼中的火焰立即黯淡了。沉默片刻,他站起身來一拱手道:“蘇秦告辭。”徑自大步走了。
“哎,蘇卿……”齊宣王大是尷尬,想喚回蘇秦卻終是難以出口,漲紅著臉在殿中急躁地繞著圈子。蘇秦畢竟是名重天下的六國丞相,不用也就罷了,如何能輕易得罪?齊國兩代君主花大力氣開辦稷下學宮,還不是為收士子之心?蘇秦這般人物,有幹才,有學問,又出自名門,比孟夫子那種空談學問的老名士更有感召力,他負氣而走,若像孟夫子貶損新魏王魏嗣一樣逢人便說,傳揚開去,齊王敬賢的聲望豈非一落千丈?稷下學宮的士子們要是真的走上大半,齊國顏麵何存?想到這裏齊宣王再不猶豫,一揮手高聲吩咐:“備暖車儀仗!快!”
一出宮,蘇秦跳上軺車轔轔出城了。
這次進宮,蘇秦是有備而來的。昨日接到了蘇代的快馬急書,說子之再次敦請他回燕共圖大業。從那些閃爍其詞的話語裏,蘇秦嗅到了子之的野心與燕國的危險。本來,他就準備晉見齊宣王之後回燕國,設法阻止這場亂國之禍,事先已經教荊燕帶著衛士們出城等候了。他進宮晉見,隻是想在臨走前給齊宣王一個鄭重提醒,更想將魯仲連與莊辛兩位年輕的英傑之士推薦給齊宣王。畢竟,齊國有抗衡秦國的基礎與實力,齊宣王也還算精明君主,若振作起來,將有望取代楚國做六國頭羊。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齊宣王竟如此齷齪地度量於他,如此輕蔑地嘲諷於他。在那一刻,蘇秦心頭飛快地閃過了“士可殺,不可辱”這句名士格言,幾乎就要義正詞嚴地痛駁齊宣王,但他終於還是忍住了。他耳邊響起了老師那蒼老的聲音:“非其人,勿與語。此名士說君之道,慎之,慎之。”齊宣王既不是可說之君,也就不用枉費心智了。
一出臨淄西門剛剛與荊燕會合,迎麵煙塵大起,一隊車馬旌旗隆隆卷來。蘇秦眼拙,吩咐一句:“讓道。”便走馬道邊了。荊燕卻驚訝地喊了起來:“大哥,黑旗上一個‘張’!紅旗上一個‘田’!會是誰?”蘇秦一驚,手搭涼棚眯縫著眼睛,仔細打量漸行漸近的軺車儀仗,終於喃喃驚喜道:“張儀,孟嚐君,沒錯!”略一思忖,斷然吩咐,“荊燕,上小道!我不想見他們。”荊燕一陣愣怔,低喝一聲:“上小道!”蘇秦馬隊便風一般卷上了一條田間岔道。
正行之間,身後車聲隆隆,一聲高喊隨風傳來:“武安君——田文來了——”
蘇秦苦笑道:“跑不過他,等著。”馬隊剛剛收韁,一輛駟馬快車旋風般卷到麵前,車上一人鬥篷展開,隨著一陣笑聲大鳥般飛下車來:“武安君,田文何處開罪,竟要奪路而去?”
蘇秦笑道:“眼拙不識君,避道而已,何須奪路了?”
“武安君無須多說,田文明白。”孟嚐君慷慨道,“敢請武安君還是跟我回去,與張兄聚幾日再說,一切有我。”蘇秦尚未說話,便見臨淄西門飛出一隊車馬,直向田間小道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