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暖車?”孟嚐君驚訝地低呼了一聲,滿臉疑問地看了看蘇秦。
蘇秦也看清楚了來者正是齊宣王的暖車儀仗,心中一動,隻是淡淡地笑了笑:“孟嚐君,我還是要走的,我的根在燕國。”說話間,聲威赫赫的駟馬暖車已經隆隆趕到。車未停穩,齊宣王掀開厚重的綿簾跳了下來,對著馬上蘇秦一躬道:“武安君,田辟疆多有唐突,請君見諒。”
孟嚐君大是驚訝,他從來也沒有見過這位王叔如此地謙恭,今日何事如此了?不及細想,連忙躬身作禮:“臣田文參見我王。”齊宣王笑道:“孟嚐君,你回來得好。天意啊天意,也是武安君不該離開齊國。”
此刻蘇秦已經下馬了,畢竟是齊宣王親自追來又當麵賠罪,蘇秦不是迂腐書生,豈能執拗到底不知轉圜?他走過來也是深深一躬:“蘇秦原多冒昧處,請齊王恕罪。”齊宣王連忙虛扶一把笑道:“孟嚐君啊,請武安君先在你府上歇息一宿,明日共商國是。本王也即刻為武安君遴選一座府邸了。”孟嚐君領命,蘇秦也沒有推辭,齊宣王便登車去了。
“上我車,回去再說。”孟嚐君笑著拉起蘇秦上了寬大堅固的駟馬快車,又向荊燕一招手,隆隆駛出了田間岔道。上得官道,卻不見了張儀車馬,蘇秦不禁大是困惑道:“孟嚐君,張儀不知道你在追我?”孟嚐君心知就裏,打哈哈笑道:“我車快,張兄沒看見,回去請他過來。”說罷馬韁一抖,走馬進了臨淄城。
且說張儀目力極佳,早看出是蘇秦繞道,也料定孟嚐君必定追人,隻是自己卻不想與蘇秦在這裏倉促謀麵,對嬴華吩咐一聲:“去驛館。”先行進了臨淄。在驛館剛剛住好,孟嚐君的門客總管馮驩便來相請。張儀決定獨自前去,嬴華緋雲齊聲反對。張儀笑道:“齊國不是楚國,驚弓之鳥一般。”嬴華板著臉道:“不行,哪國都不能掉以輕心。緋雲,你做童仆隨身跟著他。我來駕車,守在門外。”緋雲做個鬼臉道:“這才對呢,還當你一個人吔。”張儀無可奈何地笑道:“黏住我了?好好好,走。”
到得孟嚐君府,正是日暮時分,大廳中燈燭明亮,燎爐通紅,暖融融春日一般。蘇秦正在廳中與孟嚐君閑話,突然聽得院中一聲長傳:“丞相大人到——”不禁失笑道:“孟嚐君也擺起架勢了?”未及孟嚐君說話,蘇秦已經快步走出了大廳,卻又怔怔地站在廊下說不出話來——幽暗的暮色中,張儀拄著一支細長閃亮的鐵手杖,一步一瘸地走了過來,鐵杖點地的篤篤聲令人心顫。那異常熟悉的高大身影顯得有些佝僂了,那永遠刻在蘇秦心頭的飛揚神采變成了一臉凝重的皺紋,驀然之間,蘇秦清晰地看見了張儀兩鬢的斑斑白發。
“張兄……”蘇秦大步搶了過來,緊緊地抓住了張儀的雙手。
張儀沒有說話,兩手無法抑製地顫抖著。
“張兄,走。”蘇秦低聲說著,輕輕來扶張儀。
張儀甩開了胳膊冷冷道:“不敢當六國丞相大駕。”徑自篤篤進了大廳。
驟然之間,蘇秦麵色灰白,一股冷冰冰的感覺直滲心頭——難道人心如此叵測,連朝夕相處十多年親如手足的張儀也變成了如此勢利的小人?果真如此,這人世間還有值得信賴的情義麼?一刹那,冰涼的淚水奪眶而出,蘇秦幾乎要昏倒過去。
“武安君,沒有說不清的事,走。”孟嚐君曠達的笑聲便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