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嚐君無禮!”太史令晏岵突然喊了一聲,“縱然變法,也不能用外臣!”
“荒唐荒唐!”孟嚐君嗬嗬笑道,“敢問太史令,先祖晏平仲祖居何處啊?”
“祖上萊地夷吾,孟嚐君豈能不知?”
“我知你不知啊,那時的夷吾是齊國麼?若非齊國,先祖晏平仲不也是外臣?我田氏原是陳國人,豈不也是外臣?還有你陳玎,不也是外臣?說說,在座者誰個不是外臣?既都是外臣,你在這裏猖狂個鳥!”孟嚐君又狠狠罵了一句。
“田文無禮啊……”晏岵嘶喊一聲,再接不上話來。
陳玎突然嘶聲哭喊:“田文言行粗蠻,狼子野心,我王萬不可重用!”
一聲大喊,殿中竟出奇地靜了下來。元老們驚愕的是陳玎亂了章法,一時不知如何跟進。按照騶忌的謀劃,隻可全力猛攻蘇秦,對孟嚐君隻能是點到即止。孟嚐君畢竟是王族近支,且此人手握重兵,生性粗豪剛猛,若一時激怒便是大禍。然則今日孟嚐君斜刺裏殺出,嬉笑怒罵使元老們顏麵無存,卻也是騶忌無論如何想不到的。陳玎一時憤激,當眾公然對孟嚐君正式發難,元老們如何不暗暗驚慌?齊宣王的驚愕,在於他猛然意識到老貴族們明是攻擊孟嚐君,實則是要將他孤立起來。一身冷汗之際,齊宣王卻拿不準是否在此時處置這些元老,畢竟他們在齊國也是樹大根深了。孟嚐君卻是一牽涉到自己,就要看齊王意思,總不能自己出令將這些鳥們拿了,一時也隻能沉默。
“陳老將軍,當真斯文掃地也!”還是蘇秦開口了,笑容裏充滿了蔑視,“大臣風範,彈劾當言之鑿鑿,豈能以私憤戲弄君臣於朝堂?言行粗蠻便是狼子野心?你陳玎也做過上將軍,一身喪服,當殿呐喊,鼻涕眼淚,又何止粗蠻?簡直就是公然不守臣道!豈非更是狼子野心了?”蘇秦口氣一轉,“孟嚐君身負先王重托,以特使之身奔波合縱抗秦十餘年,有權如斯,無權如斯,幾曾伸手討過封地?要過職權?今我王委孟嚐君以上將軍重任,孟嚐君卻將王命兵符交還我王保存,王不出令,上將軍不動一兵一卒。更有動人處,孟嚐君決意在變法之時,自請交出封地,將悉數門客交於軍中,組成猛士之旅派駐要塞。此等胸襟,耿耿可對日月,何來尾大不掉?何來狼子野心?!”
蘇秦這番話當真令元老們心驚肉跳了。果如蘇秦所說,孟嚐君交出封地、交出門客,這變法還有誰能阻擋?驟然之間,元老們放聲號啕起來。
齊宣王厭惡地揮揮手:“下去下去,再有此等蠱惑之辭,重重治罪!”元老們灰溜溜地出殿了,那三幅血書卻被蘇秦指派的內侍留了下來。
五、東海之濱雷電生
元老貴胄們公然發難,促使齊國政局發生了急驟的變化。
齊宣王本來是打算推行一種漸進性的變法,慢慢消磨元老貴族層的憤懣。但在十元老血書喪服鬧殿之後,齊宣王感到了一種騎虎難下的難堪。貴胄們已經對變法打出了鳴金收兵的號令,變法大臣也已經與元老們作了麵對麵的較量,剩下的就看他這個國君如何決斷了。若按照原先謀劃按部就班地慢慢來,顯是兩麵丟失人心:既不能滿足元老們的要求,也使變法新派失望。若停止變法,罷黜蘇秦與孟嚐君,則無異於王室接受了貴族的挾製,而且將永遠受到舊貴族們的脅迫;演變下去,難保田氏王室不會成為當年的薑氏公室,被人取而代之。齊宣王雖然沒有雄才大略,但保住王業社稷這一點還是不會退讓的。那日元老們出宮後,齊宣王心神不定,也沒有與蘇秦孟嚐君再商討,隻將自己在書房關了一日,反複思忖,自覺隻有一條路可走。
次日掌燈時分,蘇秦與孟嚐君奉命從密道進宮,君臣三人商議了整整兩個時辰。臨淄城樓的刁鬥打響四更時,蘇秦與孟嚐君出宮了。臨淄城兩座最有權力的府邸立即忙碌起來,滿府燈火通明,大門快馬連出,官署吏員穿梭,如大戰在即一般。
早晨起來,國人驚訝地發現臨淄變了。
城門、官市與行人過往的街口都貼上了一幅幅白絹大告示,下麵還有小吏看守著給行人讀講;王宮、城門、官署的守軍兵將都變成了生麵孔;向來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而為中原人所歆慕的齊市六街,每個進出口都有了一排長矛大戟的武士;但最令人咋舌的,還是每座元老貴胄的府邸都被甲士圍了起來,每三步一支長矛閃亮,當真令人心驚。
趕早市的國人們全擁到了白絹告示下,聽小吏一念,原來是齊國要變法,教國人百姓們各安其業,毋得聽信妖言,若有傳播妖言者,治重罪。看看並沒有增加賦稅,也沒有緊急征發,人們心中稍安,暗暗長噓一聲,又忙活自己的生計去了。於是,早市漸漸地又恢複了熙熙攘攘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