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最後風暴(7)(1 / 3)

天齊淵依舊是那樣的寧靜嬌媚,茫茫葦草圈著一汪明鏡大水,大水之外是棋盤般的綠野沃土,是兩座蒼翠欲滴的青峰。山下水畔樹林中的那片紅牆綠瓦的大莊園,是這沃野明鏡之上的一顆珍珠,美得人心醉。如此可人的山水田園,幾是股掌之間的一個美女,永遠都會百般柔順,任他品咂賞玩。可騶忌今日登上牛山遠望,卻第一次覺得她撲朔迷離了,看不透了。騶忌隱隱地覺得,這片嬌媚豐饒的土地就要離他而去了,森森的冰涼正在一天一天地向他逼近著。

實在預料不到,自己精心謀劃的破蘇三策,如何竟成了火上澆油?非但沒有將蘇秦整倒,反而使齊王莫名其妙地跳了起來,竟迅雷不及掩耳地動了手。一幹元老統統被關在了六尺坊禁地,天齊淵周圍的山口也突然有了軍營,倏忽之間,元老世族統統成了階下囚,隻能任人宰割了。隻是騶忌一下子還想不來,蘇秦這變法要如何動手。按戰國變法的尋常規矩,總是要先行頒布一批法令,而後逐次推行。若照這個章法,輪到收繳封地,快慢也就是一年多的時光。那就是說,自己坐擁這片仙境的日子馬上就要完結了,一年半之後,自己難道又要做一個老琴師了?

突然,身後傳來家老異樣的聲音:“成侯,你聽……”

騶忌一怔,已經從紛亂的思緒中擺脫出來,聽得一片隆隆聲隨著山風飄了過來。雖然是隱隱約約,但卻是連綿不絕,越來越清晰。“馬隊?沒錯,是馬隊。”騶忌淡淡地笑了,他確信自己這雙能在風雨中分辨千百種聲音的耳朵不會出錯。

“馬隊?”家老目光閃爍,“既非狩獵時節,也非邊城要塞,馬隊來天齊淵何幹?”

“想不出。”騶忌一笑,“你先回莊,也許是六尺坊又開禁了。”

“老朽愚見,總覺有些蹊蹺。”家老道,“我先走一步,成侯莫耽擱久了。”

騶忌笑道:“彈奏一曲,我自下山。”說罷進了山頂那座清幽古樸的琴亭。琴聲但起,騶忌平靜了下來。家老對亭外兩個仆人低聲叮囑了幾句,匆匆走了。身後琴聲叮咚,彷徨鬱悶,有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憂傷,但卻沒有大難臨頭該當有的那種警覺。白發蒼蒼的家老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一曲未了,山下戰馬嘶鳴,似乎已在天成莊外。騶忌一驚,馬上收琴起身,剛走出琴亭,家老已經派山下武士前來急報:臨淄騎兵已到莊前,請成侯稍待下山。騶忌知道家老要探明虛實後再教他出麵,又回到琴亭坐了下來,琴卻是再也彈不下去了。

大約半個時辰後,家老派人來報:蘇秦帶領兵馬吏員前來清繳封地,似乎並無問罪惡意,請成侯下山應對。騶忌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原想在一年之中從容安排後事,就是交了封地也不至於無處存身,誰能料到收繳封地如此之快,直是迅雷不及掩耳,卻教他如何下場?想想也是無奈,隻有下山見機行事了。短短的一截山路,騶忌走得大汗淋漓。驟然之間,一種暮年的悲涼湧上心頭,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老了。

到得莊外,一千鐵甲騎士在車馬場排成了一個整齊的方陣,一班吏員肅立廊下,高冠紅袍的蘇秦在廊下悠然踱步,家老站在那裏笑臉陪著。騶忌心下又一驚,這蘇秦連正廳吃茶的禮遇都不受,看來凶多吉少了。雖然內心忐忑,騶忌畢竟做了幾十年丞相,官場極是老到,一進大門滿麵春風地遙遙一拱手:“闊別久矣,武安君別來無恙?”語氣親切得老友一般。

“成侯童顏鶴發,更見風采也。”蘇秦打量著這位當初也曾一起暢談合縱的齊國美男子,笑臉一拱,“今日唐突,成侯見諒。”

“如此說來,武安君是國事公幹。”

“蘇秦奉王命收繳封地,敢不盡心?”說著將手中一束帶有封套的竹簡遞給了騶忌,“此乃齊王書,請成侯過目。”

“敢問武安君,如何收繳法?”騶忌並沒有打開竹簡。

“依收繳孟嚐君封地為成例:保留成侯封地五裏,其餘財貨倉廩民戶家兵等,一應即時清繳。”

一聽尚有五裏封地,便知不是趕盡殺絕,心中一塊大石頓時落地,騶忌一揮手道:“敢請武安君入廳就座,老夫立即清繳。”進得正廳,騶忌吩咐上茶之後,命家老立即在庭院中排出十幾張大案,安頓相府吏員列座。片刻之間,封邑令帶著一幹家臣抬來幾案賬目,開始了緊張的查核接收。騶忌隻陪著蘇秦飲茶敘談。蘇秦也明白騶忌是文臣封侯,封地沒有部族家兵,清繳要簡單容易得多,便也不去督察,隻從容地與騶忌品茶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