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滔滔江漢(4)(1 / 3)

“水鳥之下,有一人。看,中間那個黑點。”小越女指點著。

漸漸地,黑點變得清晰了——一個須發灰白衣衫襤褸的老人踽踽獨行,一群不知名的鳥兒跳躍飛旋在周圍,呢喃啁啾,不勝依依。將近青山,老人一揮手長聲吟哦:“小精靈,回去也,汨羅水的月亮在等著你們——”話音落點,鳥兒們齊齊地呼啦一聲展翅飛去了。

魯仲連大是驚愕,聲音不禁顫抖:“春申君,先生失心瘋了?”

小越女咯咯笑道:“與鳥獸通靈,原是個心境,如何便心瘋?真是……”臉一紅,分明是生生咽下了那個已到口邊的笨字。

春申君站起身來遙遙高聲道:“噢呀屈原兄,你看誰來也!”

老人遙遙笑問:“千裏駒乘著春風來了?”

魯仲連大步迎上深深一躬:“臨淄魯仲連,拜見大司馬。”

老人哈哈大笑:“大司馬?哎呀,老夫聽著都耳生了。”說著拉住魯仲連走到篝火前,將魯仲連摁到草席上,“春寒泛濕,靠火近點好。”春申君走過來笑道:“噢呀,這裏還有一個,屈兄老眼昏花麼?”老人一番打量,驟然驚歎吟哦:“嗚呼!美細渺兮宜修,趁西風兮桂舟,令汨羅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小越女驚訝道:“老伯伯,水都不流了,我是個災星麼?”三人不禁一陣大笑,魯仲連笑道:“先生誇讚你,說你細宜裝扮,輕柔乘風,連汨羅水都被你迷得沒有了波浪。笨!”小越女臉色頓時緋紅,高興得咯咯直笑:“原是笨,怕你說麼?”又向老人一躬,“老伯伯,越燕見過,老師問你好。”老人困惑道:“老師?姑娘的老師老夫識得?”春申君笑道:“噢呀屈兄,這越燕姑娘是南墨弟子了。”老人恍然大笑:“光陰如白駒過隙兮,故人忘卻。姑娘,你師可好?還那般終日憤憤然麼?”魯仲連接道:“大師修成高人風骨,恬淡得快成莊子了,若有憤憤然,倒是天下之福了。”老人撫著雜亂的長須點頭歎息:“歲月悠悠,不變難得,變亦難得,盡皆天意也。”

“噢呀,烤羊好了,邊吃邊說。”春申君從茅屋中提出兩個壇子叫了起來。

老人笑道:“來,姑娘坐了。春申君拉來了一車酒,仲連痛飲便是。”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一輪尚未飽滿的月亮掛在青山之角,山水一片朦朧。四人圍坐篝火之前,打開酒壇,切下烤羊,吃喝起來。片刻之間,魯仲連已將半隻烤羊撕擄幹淨,將兩隻沾滿油膩肉屑的大手在衣襟上一抹,打開那壇專門為他準備的老齊烈酒,一碗一碗地痛飲起來。

“噢呀,猛士多饕餮,仲連是個注腳了。”春申君一介貴胄,縱然豪爽,講究吃相雅致也成了習慣,見魯仲連風卷殘雲,不禁大笑。

屈原笑道:“唯大英雄真本色。本色者,天授也。人想學,也是難。”

魯仲連哈哈大笑:“我聽孟嚐君說,當年的張儀也是狼吞虎咽,全無拘謹。蘇秦卻是禮儀法度中規中矩。大司馬,你說這兩人秉性,如何也是一縱一橫?”

屈原臉色一沉:“狼子張儀,如何能與蘇秦相提並論。”

春申君笑道:“噢呀,屈原兄最煩那個張儀了,仲連說他何來?”

“不是煩,是恨!”屈原臉色陰沉,“國之仇讎,豺狼爪牙,老夫與之不共戴天。”

“好!”魯仲連啪地一拍掌高聲讚歎,“大司馬國恨在心,楚國有望。”

屈原長歎一聲:“楚國啊楚國,隻可惜大好河山也!”

“噢呀屈原兄,”春申君適時插上道,“我與仲連謀劃日久,要來一番大舉動。若時勢有變,你得出山,不能退卻了。”

屈原目光一閃:“魯仲連為何要為楚國擔當?”

“大司馬差矣。”魯仲連麵色肅然,“仲連不是為楚國擔當,是為天下擔當。若是蘇秦在世,齊國有望,仲連自然不會舍近求遠。”

“你且打住。”屈原急迫道,“蘇秦變法之後,齊國如日中天,如何無望了?”

“大司馬放逐多年,卻不知今日之齊國,再也不是昔日之齊國了。”魯仲連一聲歎息,將齊宣王之後的齊國變化大體說了一遍,更對齊王田地的秉性與諸般怪異作為備細敘說,末了道,“國有此等君王,國之棟梁摧折,賢良出走,民怨沸騰,天下視若公敵,齊國卻如何領袖天下?仲連身為縱橫策士,決意承襲蘇秦之誌,為天下謀劃一條非秦大道。此事之要,首在一個大國強力推行變法,進而領袖天下,最後誅滅強秦!”

“好誌氣!”屈原一聲讚歎,“後生如斯,誠可畏也。”

“噢呀屈原兄!”春申君大是激動,“仲連以為:山東六國,唯你視變法強國為生命,視楚國強大為終身追求。他說服了我,激勵了我,才有這番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