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胡服風暴(6)(1 / 3)

“太後,”白起第一次哽咽了,“此事白起一力為之,太後寬心便是。”

宣太後長長地歎息一聲:“最後一件:對趙戰事,悉聽武安君白起決之。秦王與丞相,唯秉政治國,毋得,攪擾……”猛然,黑紗後傳來沉重的一聲喉結咕嚕,動靜大是異常。

三人覺得大是不妙。白起一個長身甩開了兩名侍女,幾乎同時,也一手扯開了黑紗。驟然之間,三人麵色蒼白,踉蹌著一齊跪倒——素淨的竹榻上,跪坐著一身楚人裝束的宣太後,鵝黃明豔的長裙,雪白的九寸發髻,胸前掛著兩條晶瑩圓潤的紅色玉佩,雙手肅然握在肚腹前,一口雪亮的短劍插在腹中,鮮血彌漫滲透了竹榻下的白色絲綿大氈,竹榻邊搭著一方白絹,赫然鮮紅的四個大字——自刑謝國!

“咚”的一聲,秦昭王撞倒在案前昏了過去。

夜幕降臨了,無邊的林海濤聲淹沒了整個山塬。章台的所有燈火都點亮了,小山一般的幹鬆柴圍住了秀美的幹欄雲鳳樓。午夜時分,魏冄舉起了一支粗大的火把,丟進了鬆油津津的柴山,轟然一聲大火衝天而起,整個山塬驚心動魄的血紅。

三個月之後,宣太後的隆重葬禮在老秦人的萬般感慨唏噓中結束了。秦國朝野終究是平靜了下來,對趙國的仇恨,也由舉國喊殺化成了一團濃濃的疑雲——如何在驟然之間趙國便強大得足以硬碰硬地打敗秦國?強敵便在鄰裏,秦國卻渾然不覺,毛病究竟出在了何處?目下趙國實力究竟有何等強大?趙軍戰力若都像趙奢之軍一般悍猛無匹,老秦人又當如何?

月餘之間,鹹陽宮連續舉行了十幾次朝會。秦昭王定下音準:“隻議內事,不涉邦交。”將朝野疑雲一囫圇掩埋起來。丞相魏冄重新振作,每次朝會後都要頒行幾道丞相令,隨後立即派出幹員督察推行。兩三個月下來,國政民治又是井然有序熱氣騰騰。老秦人仿佛又回到了孝公商君變法時期,憋足了一股勁勤耕奮兵,嘴上卻甚也不說。

然則,細心的朝臣吏員卻都覺察到了一個異象:自宣太後葬禮之後,在國人心目中最有分量的武安君白起一次也沒有露過麵。熟悉白起秉性的將士國人都說,白起但沉,必有大舉,等著,大秦國不會趴下的。

四、茫茫邊草 雲胡不憂

秋風蕭瑟的時節,一支商旅車隊轔轔駛進了河內郡東北端的安陽要塞。

安陽原本是魏國城邑,叫做新中。白起奪取河內郡,秦國將這座要塞改名為安陽。安陽正在洹水南岸,北出洹水百餘裏便是邯鄲,曆來都是魏趙秦韓通商之樞紐,自然也是兵家垂涎之關墚。這支商旅進了安陽,安下了大本營,專門做起了販馬生意。戰國之世,河東汾水地帶的駿馬很是有名,被天下呼之為“趙馬”或“汾馬”。趙馬雖不如陰山胡馬雄駿高大,但個頭適中奔馳耐久,很得中原各國的青睞。不出戰馬的江南吳越楚三國,更是以大量買趙馬汾馬為急務。這支商旅楚語楚衣,顯然是楚國馬商。旬日之後,這支商旅分做三路進入了趙國:西北路河東,東北路邯鄲,北上一路直奔雲中九原。進入趙地,三路商旅星散流雲般化開,滲到趙國的角角落落去了。過得不久,絡繹不絕的駿馬從趙國進入安陽。奇怪的是,馬商但入安陽,從來不住楚國商社,而總是住進靠近官府驛館的一家小客棧。每到夜晚,這些馬商必到驛館,而驛館的燈火也常常通夜長明。住得三兩日,馬商們又北上了。一旦回來,又是如此。倏忽之間,這支商旅在安陽駐紮了整整兩個春秋。

兩年之後的中秋,秦昭王會同丞相魏冄並一班重臣在章台舉行了秘密朝會,議題隻有一個:聽上將軍白起通說趙國詳情,議定對趙長策。秘密會商整整進行了旬日,末了秦昭王慨然一歎:“若非趙雍心血來潮,大秦國真正難過也!”

終於,趙國二十餘年強大的麵紗被揭開了。

趙國的崛起,還得從趙雍即位說起。

趙雍,後來威名震動天下的趙武靈王也。趙雍即位時,正是秦惠王十三年,也就是秦國稱王的那一年。趙雍之勇略,原本為列國所知,唯其如此,他的即位天下矚目,各國都忐忑不安地注視著趙國。然則,一年一年的過去了,趙雍卻絲毫沒有大動靜,一直到了第十九年,趙國依舊在沉沉大睡。其時燕昭王任用樂毅變法強燕已經開始,秦昭王也已經從燕國回秦即位,齊國已經成為不可一世的超強戰國。當此之時,秦國主少國疑似乎已經黯淡,楚國懷王昏聵已無伸展之力,魏國萎靡不振,韓國堪堪自保,唯餘燕齊趙三國大有變數。然則,趙雍十九年沒有響動,誰還能將趙國再放在心上?要說春秋楚莊王初期沉淪,也不過十年不鳴,而後一鳴驚人。趙雍果真勇略,何至十九年不鳴?要將一個十九年默默無聞的戰國君主看做深謀遠略,任誰都會匪夷所思。大戰連綿,爭端迭起,十九年踏不進中原一步,指望天下正眼看你?於是,列國漸漸有了公議:趙雍庸才,天下人走眼也。公議彌漫,眾口鑠金,戰國目光齊齊地聚向了齊燕兩國,對趙國顯是不屑一顧了。